01
大冬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场吵架。
杨蕾坐在他面前，扭头看着窗外。阳光照着她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大冬说，不是我说你，你天天打牌，回家越来越晚，像什么样子……
可杨蕾忽然转过头来，说，我们离婚吧。
大冬一怔，昨天吵架，我没哄你是我不对，可我也没说错吧？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杨蕾扯了扯嘴角，说，我就明说吧，你哄不哄我，无所谓。我做得对不对，也和你没关系。因为……我爱上别人了。
大冬深吸了两口气才说，你开什么玩笑？
杨蕾说，我没开玩笑，你以前说过的。如果我爱上了别人，你就退出。你现在可以退了。
大冬被堵得半天说不出话。
是啊，他是说过。
只是这个以前，真的很久远了。
02
大冬认识杨蕾，是2004年。他俩还在读初一。
大冬总记得那天，班主任选班长，杨蕾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的样子。
她站起来，声音清脆如铃。她说，老师，我要当班长。
心动真是一瞬间的事。
只那么一眼，大冬便沦陷了，从此再也没有爬出来过。
小时候，大冬的家境不太好。
父母长年在外打工，他跟着奶奶一起长大。人长得瘦瘦小小的，性格难免自卑。
杨蕾就像一把阳光，赫然洒在他面前：自信、开朗、热情，还多才多艺，无一不是他所羡慕与向往的样子。
起初，他是不敢追杨蕾的，可是架不住朋友的怂恿，表白了。
而拒绝也是必然的。
杨蕾教育他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早恋。但爱情一旦发了芽，生了根，就很难拔除。
大冬一爱，便是6年。
从初中到高中，5次表白，5次被拒。
直到高考结束，大冬找到杨蕾，发表了第6次爱情宣言。
那时候，他高了，也壮了，眼里也没有了从前的畏缩。
杨蕾特别坦诚地告诉他，她是有一点喜欢他了，但不知道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被他这么多年的坚持不懈所感动。
大冬说，要不这样，在你还没遇到喜欢的人之前，让我做你的男朋友。一旦你遇上了喜欢的男孩子，我保证，我无条件退出。
杨蕾看着他诚恳的样子，终是点了头。
03
高考后，大冬去了岳阳，杨蕾去了长沙。
可这根本阻挡不了大冬刚刚荣升男朋友的热情。
只要一有时间，大冬就跑去长沙。
他平时省吃俭用，把生活费和所有打工赚来的钱，都用在了路费上。周末，节假日，各种纪念日……他几乎从来没有错过。
杨蕾读的大专，比大冬早一年实习。
在大冬的强烈召唤下，她来了岳阳。
他们租了房子，住在了一起。爱情有了巢穴，便有了家的样子。
大冬仿佛是拿到糖果的孩子，兴奋极了。但杨蕾呢？开心，却也带着点迷茫。
她始终分不清，对大冬是爱多一点，还是感动多一点。
大冬的确长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像当初那个小男生一样爱着自己。
可她对他呢？有了不舍的情义，也有了不能缺失的习惯。
但就是少了那么一点烟花般刹那的悸动。
每次听室友说，见到喜欢的男生如何激动，她都会怀疑自己有没有真正的爱过。
04
和大冬同居那天，大冬做了饭，小小庆祝。
之后，他上学，她上班，新鲜过后，很快就进入了柴米油盐。
大冬还在读书，下了课，就和朋友打篮球，玩游戏。
回了家，从不知道帮忙清扫。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不用杨蕾做饭。
大冬说，油烟很伤头发的，女孩子有油烟味儿不好。
依然是学生式的关爱理由。
杨蕾每天上班听的都是家长里短了，而大冬在乎的，却还是沾了油烟伤头发。
杨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半年后的一天，杨蕾下班回来，已经是7点多了。
大冬一个人在家里打游戏。换下来的衣服就堆在床上，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垃圾桶快要满了，依然那么摆着，茶几上放着刚吃完的方便面……
杨蕾忍不住说，大冬，你能不能也动动手？这不是你宿舍，这是一个家。
大冬正打得激烈，腾不开手。他说，今天打球有点累了，马上马上啊……
“啪”，杨蕾把网线拔了。
大冬瞬间炸毛了。
05
那是他们恋爱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吵架。
杨蕾难掩心中的失望，可大冬却一肚子委屈。
不就是没做家务嘛，打会游戏又怎么了？
杨蕾仿佛在看一只冥顽不灵的猴子。她终于不想生气了。
她说，我们分手吧。我想去深圳那边闯一闯。我学外贸的，在这种内陆城市根本找不到对口公司。
大冬这才慌了，说，我过几个月也就毕业了，你等等我，一起走啊。
杨蕾看着他，说，你值得我等吗？
大冬在她淡漠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他赌气地说，好，你走。
杨蕾真的就走了。
她辞了职，收拾好行李，离开住了半年的小家。
面对着空落落的房间，大冬只有无限的后悔与自责。
06
转眼三个月过去，大冬也到了实习的时候。
他选了深圳，追了过去。
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他就兴冲冲地找到杨蕾，求原谅，求复合。
那时候，杨蕾刚找到新工作。
一个女孩孤身在外打拼，难免念旧。复合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后来，大冬毕业，投的简历全是深圳。
工作稳定下来，婚事也就自然而然提上日程。
2015年，大冬娶到了杨蕾。
一个从少年做起的美梦，终是成了真。
原本他们准备打拼几年，再决定定居在哪。可一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打乱了计划。
杨蕾意外怀孕了。大冬欣喜若狂。可杨蕾心里却一半欣喜，一半忧。
她当然渴望要这个孩子，可是外贸工作的高强度，有了孩子是不可能胜任的。
刚怀上几个月，领导同事就话里话外的挤兑上了。
再加上杨蕾的妊娠反应特别强烈，终究是辞了职。
大冬是精密仪器分析师，工作需要三班倒，他基本没法照顾她。
权衡之下，杨蕾回了老家湘乡，由老人照顾。
而大冬的专业，回去不好找工作，就暂且还留在深圳。
人生的轨道仿佛刚刚启程，就换上了卸甲归田的慢缓牛车。
杨蕾是有些不甘心的，她还想闯出一番事业呢。
但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她现在不止已为人妻，更要为人母了。
07
半年后，大冬到底也还是回来了。
他不想和杨蕾异地，杨蕾也一样，总觉得夫妻应该生活在一起。
但因为工种的原因，大冬在县城找不到工作，只能去湘潭市里上班。
虽然离得不算太远，但也不能日日归家。
不过，他倒乐得清闲。
因为家里有他妈照顾杨蕾，没什么不放心的。
就算回了家，也是约朋友打篮球，玩游戏，日子仿佛又回到青春时代。
而杨蕾和婆婆接触后，多多少少理解了大冬懒散的源头。
因为婆婆真的是个能干的女人。早年在外打工，没能照顾大冬。
后来生活稳定了，回到大冬身边，自然有了补偿心理，什么事都不舍得让他做。
其实，婆婆对杨蕾还蛮好的，里里外外照料得周全。
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身怀有孕的准妈妈，她需要的，不是婆婆的关怀，而是老公的温暖。
她不能上班，也不方便出门，日日和婆婆守在家里。
隔几天，才能见到大冬一面，他还要出去玩，或是打游戏。
每次她想和他说说话，大冬就说，等一会儿啊，等一会儿。
于是杨蕾等着等着，就等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大冬又去上班了。
杨蕾的心，渐渐有点冷。
08
杨蕾的宝宝生得很顺利，是个女儿。
大冬视若掌上明珠。出了百天，杨蕾想去工作了。
婆婆托人找关系，帮她进当地的中学当老师。
是份手捧铁饭碗的好工作。
可杨蕾是抗拒的。因为她心里还有梦。她当年远下深圳，是想干出一番事业，不是想要相夫教子，走完一生。
她让大冬去回绝，可大冬说，妈也是好心。再说了，咱俩都出去闯，那孩子怎么办呢？
孩子真是女人的软肋。
你以为生下来就可以交给别人，可事实上，男人轻易可以做到的事，女人根本做不到。
如果夫妻需要有一个为孩子妥协，百分之九十九是女人。而让男人真正发愁的，只有钱。
那两年，大冬家里前前后后盖了三栋楼，想租出去，结果县城里的房子根本不好租，欠下了不少债。手头的资金就有些吃紧了。
大冬眼看着赚回的工资填不起窟窿，从公司跳出来，准备去北京创业。
杨蕾看到了机会。她毅然辞了职，和大冬去了北京。
婆婆说，你不用辞职啊，让男人去赚钱就行了。
杨蕾却说，我还年轻啊，我也想去试试。
09
北京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
每天无数年轻人冲过去与它无畏厮杀，但每天也有无数年轻人铩羽而归，黯然离场。
很遗憾，大冬做了后者。
那已经是2019年，杨蕾也只能带着她未尽的梦回来了。
大冬又在湘潭找了工作，杨蕾不愿和他异地，想在湘潭买房子定居下来。
虽然当时经济拮据，但家里毕竟盖了三栋楼，只要卖两栋就可以解决。
全家都可以搬到湘潭，一起生活。
然而老年人，对房子有执念。公公始终不肯答应。
那时候，大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只是经济上的，也有精神上的。
他报了学习班。要不然，他没有和年轻人竞争博弈的底气。
而杨蕾呢，一直没有找工作。因为疫情，也因为内心失去了曾经的英气。
她不想承认，她终是败了，被生活拔去了最后一根想飞的羽毛。
有时，她好想和大冬说说话，讲讲自己的失落与挣扎，听他讲一句安慰或鼓励。
可此时的大冬，自顾不暇，内心的焦灼让他一头扎进游戏，排解无处宣泄的压力。
杨蕾和他吵过，可慢慢麻木了。
现实的问题无法改变，心里那道坎，谁也迈不过去。
10
杨蕾就是在那时候，喜欢上打牌的。
那种她前半生，一直鄙视的娱乐。哗哗地响上几圈，一天就过去了。
就像大冬躲进游戏里一样，吸食着精神鸦片。
而杨蕾就是在牌桌上认识了卓阳。
他不比大冬年轻，也不比大冬帅。
但他喜欢在送杨蕾回家的路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自己，并且说一句，没人听你说话，就找我。
大冬问她，你真的喜欢那个人吗？
杨蕾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直到这一刻，大冬才知道痛了，吸一口气都会扎得心疼。
他说，我从13岁就追你，现在我落败了，你就这样对我？
杨蕾原本是心存愧疚的，但这一刻，她却爆发了。
她说，你到处说追我追了我6年，外人都说你付出了很多，可事实上呢？你除了得到了我，失去过什么吗？没有。
而我，因为和你在一起，失去了事业，失去了机会。我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你却把最好的时光都给了游戏。
大冬，你扪心自问，如果你没遇到我，你多半还是现在的你，但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决不会是现在的我！
大冬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恍惚看见初中课堂上，那个站在阳光里要做班长的女孩。
自信，张扬。
可是现在，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望着杨蕾，半天才说出三个字，好，我离！
11
大冬真的准备离了。
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杨蕾，耽误了她的青春与人生。他准备接受她一切的条件。
可是，很偶然的，他从朋友嘴里了解到了卓阳。
卓阳不但有妻有儿，以前还是个混混。朋友亲耳听到卓阳说，杨蕾特别天真特别好骗。
大冬想要放手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杨蕾可以不爱他，但他不能看着杨蕾往火坑里跳啊。
他当即就回了家，和父母彻夜长谈。
建房子就不是为了让家里人活得更好吗？现在他家破妻散，背着一身债，难道就是父母想看到的好？
父亲犹豫再三，终是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冬就去找杨蕾了。
杨蕾见到他，有点意外。她说，不是说好，过中秋再去扯离婚证吗？
大冬单刀直入，他说，你知道卓阳有老婆孩子吗？
杨蕾说，我知道啊。
大冬说，他根本不爱你，他在骗你。
杨蕾淡淡地说，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已经很久没听过男人为我花言巧语了。也好久没有一个男人，肯听我说说话了。我已经一败涂地，想听个男人对我说说好话也不行吗？我真不想在乎他是谁了，我只想有个人爱我，哪怕是骗我的。
杨蕾口气无比平静，可眼泪却无比汹涌。
人心真是冷透了，才会这样自暴自弃，厌世悲凉吧。
大冬一把抱紧她，跟着哭了。他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做个好男人，好老公，好爸爸。咱们不要离婚了，好不好？
杨蕾靠在他怀里，慢慢回抱住了他。
12
后来大冬也问过自己，杨蕾到底爱不爱自己？
是爱的吧。
有些爱，是一刹那燃起的火焰。但有些爱，是潺潺不断的温泉。
她陪他东奔西走，度过那么多艰难的日子，就是一种爱。
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能够原谅妻子的出轨？
在知道杨蕾爱上别人的那一刻，要说没有撕心裂肺的痛，那是骗人的鬼话。
但走到这一步，他也有责任。
一个曾经那么自信阳光的女孩，在自己手中渐渐枯萎。
他早应该反省。如果他是个合格的丈夫，妻子也不至于走那条，连她自己都不耻的路。
他们扯平了。往事闭口不提，余生还可期待。
毕竟那是他拿整个青春去爱的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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