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见到贺临，我只有8岁，在小学校门口，他来接妹妹贺晓梅放学。
当时，我正跟晓梅玩拍手游戏。
他就那样静静站在旁边，直到我俩玩完那一局，才说：“晓梅，回家啦。”
晓梅炫耀地把他拉到我面前介绍：“这是我哥，贺临。”
你相信吗？8岁的孩子也会一见钟情。
那天的天特别蓝，贺临白衬衫、黑裤子、白球鞋，一脸笑意。
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玉树临风”这个词时，瞬间与那天的他对号入座。
02
那天，妈妈也来接我放学，但我们仨走在前面。
过马路时，贺临左边牵着晓梅，右边牵着我。
有他在，我们只管说笑，不必看车。
路上，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盒酸奶，对晓梅说：“今天这个给你朋友吧，算是见面礼，哥哥明天再给你拿，好吗？”
原来，贺临所在的初中每天都会发课间食，而他都是带回来给晓梅。
那不是我第一次喝酸奶，却是我喝到过最好喝的酸奶，我甚至连盒子都没舍得扔。
生命中第一次懂得珍惜二字，是从这盒酸奶开始的。
03
自那天起，接送我和晓梅上下学的任务，被贺临包揽过去。
我们两家隔着三条街，500米左右的距离。
他对我妈说：“反正我顺路，阿姨，你忙你的，我保证她俩的安全。”
回到家，我妈对贺临赞不绝口，说没见过这么懂事有教养的孩子。
从前，我妈夸别人家的孩子，我各种不忿。
但那天，我心底一波高出一波的骄傲与激动，巴不得妈妈再多夸几句。
04
从此，每天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上学和放学路上。
我和晓梅只管跑跳嬉闹，贺临永远在我们左右。
有时，不经意回头，会看见他满眼宠溺的眼神。
贺临上初中了，他爸妈每月会给点零花钱，而我和晓梅得知后，羡慕嫉妒恨。
于是，每天放学路上，我俩不是饿就是渴。
这时，贺临就会给我们买花生糖，或者雪糕，或者干脆面……
05
渐渐地，我已经不满足只能上下学跟他在一起。
我开始有了越来越多“不会”的作业题。
于是，拿着作业去找贺临，然后，在他讲题时，各种溜号。
碰碰他的钢笔，拿拿他的笔袋，翻翻他的课外书。
他发现后，会敲我的脑袋：“这么不专心，难怪不会做题。”
我当然不服，拿起笔，刷刷地写出答案，然后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谁说我不会？”
看着他欣慰的眼神，我在心里说：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题啊。
06
那时候，作业写完了，我和晓梅就一起看电视。
我眼睛盯着电视，余光却全在贺临那里。
他会洗衣服、刷鞋；会拖地板，摘菜；会在贺妈做饭时帮厨。
贺妈让他去跟我们一起玩，他就特别不屑地说：“小女孩玩的东西，我才不感兴趣，还是跟你学做饭好。”
有时，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经常犯花痴：以后，跟他一起生活，该有多幸福啊。
有一天，我正在跟晓梅写作业，就听楼下有人喊：“贺临，美国长途，你妈打的。”
贺临应了一声，飞奔下楼，我惊呆了，问晓梅：“美国妈妈是怎么回事？”
晓梅特别不经意地说：“我哥的亲妈呀，在美国。”
07
直到那会我才知道，贺临与晓梅是同父异母，他两岁那年父母离婚，他妈妈远走美国。
那天，看到贺临接完电话上楼，我莫名其妙地哭了。
看到我哭，贺临问：“晨思，你哭什么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就是有一种生疼的感觉，后来我不记得跟他讲了什么，只记得那种滋味很难受。
回家路上，我找出所有零花钱，买了一大包棒棒糖，飞跑去找贺临，塞进他的怀里，转头就跑。
他拉住我，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说：“贺临，我已经知道贺妈是你后妈的事了，放心，我会保护你，会替你保密的。”
说完，我又咧嘴要哭。
谁知，贺临敲敲我的脑袋：“傻丫头，你童话故事看多了吧，这事大家都知道呀，我妈（贺妈）对我有多好，你又不是没看见，还保护我，你和晓梅给我省点心就不错了。”
自那之后，我对贺临的感觉已经不仅仅只是喜欢那么简单。
一个可以跟后妈相处得情同亲生的男孩，比任何遥远的英雄人物都让我膜拜。
斯蒂芬·茨威格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孩子悄悄所怀的爱情。
我深以为然。
童年时钟情的这个明亮少年，一直是我的方向，是我的快乐和谦卑的所在。
08
而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匆匆，转眼，我和晓梅也上了初中。
贺临大我们6岁，我们小学毕业那年，恰好是他高考之年。
他考取南京一所重点院校，两年后，作为交换生，去了英国留学。
2006年，他大学毕业留在南京，在一家国企做电子工程师。
于是，南京就成了我的人生方向。
2008年夏天，我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南京大学。
报道那天，是贺临来车站接我的，当然，随行的，还有我爸妈。
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巧合，甚至是缘分。
但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努力的结果，是怦然心动的力量。
09
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我们却难得见面。
贺临工作很忙，偶尔休息，会来学校请我吃大餐。
每次，也都会给我准备一大包零食，里面永远都会有棒棒糖。
他说：“在我印象里，你和晓梅还是那个嘴里叨着棒棒糖，走路不看车的小学生……”
所以，过马路时，他依然习惯性地帮我留意车来车往。
送我到宿舍楼下时，还会敲着我的头说：“好好学习，别老溜号。”
他眼里纯净的兄长宠爱，让我好多次脱口而出的表白，都生生咽了回去。
越是想拥有，其实也就越怕失去，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连这个蹭来的哥哥都没有了。
10
那时候，特别盼望毕业参加工作。
我想留在南京，那样，我就可以像大人一样，站在他身边。
可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在我大四那年，贺临有了女朋友，她叫顾佳怡。
一个长相普通，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女孩。
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在心里说：“贺临，早知道你的眼光如此平庸，我就该早点向你表白。”
看着他给她夹菜，听他给她讲我和晓梅的童年趣事，看着他们谈笑风生，我整个人都冷得发抖。
那晚，回到宿舍，我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感觉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可是，大学毕业后，在回青岛和留在南京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彼时，同年毕业的晓梅也来南京投奔哥哥。
爸妈觉得我们仨在一起，能有个照应。
而我，其实只是因为没死心，觉得自己或许还有机会。
11
我大学毕业的第二年，贺临拿出他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离职创业。
顾佳怡是他坚定的支持者。
在创业最为艰难的初期，顾佳怡卖掉父母在老家买下的婚房支持他。
他好不容易接到第一个大单，却因为库管的失职，导致发货延期，客户拒收。
一夜之间，他赔了20万。
他连夜去广州向客户求情，人家拒绝见他，他就在公司大堂等了两天一夜。
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是顾佳怡。
最终，客户以低折扣的价格收下了那批产品，免除了他们倾家荡产的命运。
两个人在广州街头相拥而泣。
12
回到南京，贺临和顾佳怡请我和晓梅吃饭，庆祝公司渡过难关。
看到他俩的满脸憔悴，我们都吓了一跳。
吃饭时，我和晓梅拿出工资卡，里面的钱虽然不多，却是我俩希望帮到他的一点心意。
谁知，贺临坚决拒绝：“你俩给我记着，我是你们大哥，任何时候都用不着你俩来替我担事。”
不仅如此，在吃完饭把我俩送到出租屋时，他还不忘进水果店买了一大袋水果。
那天，看着贺临和顾佳怡牵手离开的背影，我在内心彻底失恋。
我想跟他一起吃苦，想在他最艰难，最狼狈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可是，他的快乐与忧伤，成功与失败，我都没有机会参与。
6岁的年龄差，注定让我和他的成长无法同步。
我对他怀有的爱情没有错，但时间没有派发给我爱他的资格。
13
2016年国庆节，贺临结婚了，新娘是顾佳怡。
贺爸贺妈、我爸我妈悉数从青岛赶来。
婚礼上，已经事业小有成就的贺临深情回忆了顾佳怡陪他走过的艰难岁月，几度哽咽。
台下嘉宾无不热泪盈眶。
而我，只能躲进洗手间，痛哭一场。
这个我从8岁，一直喜欢到27岁的男孩，终于成了别人的新郎。
从此，他成了我不能言说的秘密和难过。
14
记得那晚，婚礼尘埃落定，把长辈们都安顿好后，我约晓梅一起喝酒。
这个傻丫头居然问我：“为啥我哥结婚，我心底会有那么一丝丝嫉妒呢？”
感谢晓梅，是她的话，让我有了和她一起喝醉的共同理由。
在喝醉之前，我俩说了好多好多往事，都与贺临有关。
不记得那晚喝了多少，只记得，那份心痛与绝望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还在宿醉里的晓梅愣愣地看着梳洗的我，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问：“是我记错了吗？还是喝醉了做的梦？太荒谬了。”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怎么记得你昨晚哭得好凶，说你爱了我哥好多年，还逼着我叫你嫂子，我不忍心看你哭，就叫了，结果，我叫一声，你就喝一杯……”
我用夸张的笑声，打断了晓梅的话。
“真有你的，这种梦也做得出来，拜托不要再讲了，否则会被笑死的。”
然后，我不由分说地出门去买早点。
关上房门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失控了。
那种世界很大很热闹，可是心中却空无一人的感觉，真悲催。
15
贺临结婚后，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大家都很忙，重要的是，每次他召集聚会，我都会以各种理由推托。
怕看到他和顾佳怡在一起，内心的嫉妒会让我觉得愧疚。
更怕他受我爸妈拜托，替我张罗各种相亲。
期间，公司有外派去印度的名额，大家都避之不及，我欣然前往。
临行前，贺临和晓梅极力劝我不要去。
没办法，为了不让自己的行为让他们产生任何怀疑，我编了一个失恋的故事，说想出去散散心。
两年过后，我本可以回国，但又申请了延期两年。
我固执地以为，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就有了想念他的权利与自由。
16
2019年4月，实在拗不过爸妈的召唤，我回青岛探亲。
回国才知道，妈妈在三个月前，突发心梗。
贺临和晓梅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回来，他们怕远在国外的我担心，就没通知我，陪妈妈度过危险期后，又把她接到南京，做了心脏搭桥手术。
我妈说：“整整一个月，贺临、佳怡和晓梅轮流值班，照顾得那叫一个体贴入微，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我儿子儿媳和女儿。”
听了妈妈的话，我愧疚地泪如雨下。
17
听说我回国了，贺临一家三口和晓梅也回了青岛。
两年多未见，他已经成为孩他爹。
一看到我，他把娃交到佳怡怀里，敲着我的脑袋责怪：“死丫头，你一走就是两年多，瘦得跟个衣架子似的，赶紧回来，哥给你好好补补。”
那一刻，我好想哭。
但却笑着对他们说：“哥，嫂子，回家的感觉真好。”
贺临和晓梅倒是没多大反应，只听顾佳怡说：“天哪，这可是我第一次听你叫贺临哥，第一次管我叫嫂子，出个国就是不一样嘛。”
他们将我的改变归结于两年的小别离，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当哥哥嫂子叫出口时，是我在内心说服自己，把他放在亲人与家人的位置上。
这对我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句话说得特别对：任何东西深了，都是一把刀。
我对贺临的暗恋也是。
到此为止，对人对己，都没有公害。
18
后来，结束了印度的工作，我回了南京。
再后来，我认识了现在的男友。
虽然没那么强烈的喜欢，但和他在一起，真的很舒服。
是那种他说什么，我都听得进去，而我说什么，他都会懂的适合。
相处不久后，我倾其所有支持他辞了公职，从无到有地开了一家他梦想中的民宿。
我俩相约，不管成败得失，这辈子得一起吃点苦，一起做件属于两个人的事。
19
偶尔周末，贺临一家三口和晓梅、晓梅老公会来关照我们的生意。
贺临来了，既是租客，也是劳力，看到哪里需要修缮，二话不说地动手。
晚上，有客人要烧烤，他便早早开始生炭，炭火越烧越旺，他被烤得满面红光，开心地对儿子说：“爸爸怎么可以这么棒，简直就是天生的好伙夫。”
那场景，让我心下全是温暖。
有人说，年轻时，最好不要遇到太过惊艳的人，不然，后半生都是遗憾。
可是，怀揣一场长达二十多年的暗恋之后，我在那一刻有几分释然。
人生最幸福的事，或许不是与你的暗恋修成正果，而是，你少年所爱的，依然是一个干净纯良的人，你不能拥有他，但可以活得像他一样磊落、开阔且明亮。
那一刻，放下他的感觉，比对他一见钟情时，更令我骄傲、欢喜。
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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