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的读后感年夜全

《女儿红》的读后感年夜全

2020-10-30热度:作者:hchj5.com来源:好词好句网

话题:女儿红 读后感 

  《女儿红》是一本由简媜著作,九州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23.00元,页数:22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女儿红》精选点评:

  ●五星给四月裂帛。

  ●每次说起简贞 都会不由自主地唱起来:“四月的天书都印错!”(不知道记得对不对)

  ●初读拗口是正常的,但第一眼被惊艳也是正常的 这不是我第一本简媜,但却是我第一本完完全全读下来的,她的字很难集中精神,所以用读的,心 口 耳一起集中,陷进去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文字的美跃然纸上,但又不失思想,是顶级 顶级的风景也需要有能力攀登到顶峰的人,所以造成了小众,那是高处的浪漫。 代表女人的是红色,朱砂的红,处子的红,头盖的红,胭脂的红,砖头的红,红是女人的一生 简媜写女儿,女人,女权,梦想,性,爱情,母性,牺牲,小三等等一点点写过来,写的是自己,写的是那个时代,写的也是悲哀,读了,会有点感受,像尘了十八年的黄酒,正如书名 喝醉吧,醉了就可以流泪了,醒来后,姑娘就不在了…

  ●有几篇的构思很有趣,能看出来作者的才气,但是文字未免有点过于炫技的意思?不是喜欢的文风

  ●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

  ●3.5 文字真的好美

  ●有些语句很喜欢。大部分没看懂。

  ●才疏学浅 欣赏不了

  ●女孩的初熟、敏感。 女性的坚忍、柔情。 以及为人母的慈爱与伟大。

  ●文笔冷冽独特,最喜欢的一句话: 生命自有不可理喻的暗礁,总有人在怀春的民谣里灭顶。

  《女儿红》读后感(一):书摘

  “关于你生命中的山盟与水誓,我都听说。在茶余饭后,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谋,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我似乎看到年幼时的你,已然为自己想象海市蜃楼,你愿意成为执戟侍卫,为亘古仅存的一枚日,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请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总有不断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朱砂御笔,你终究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击剑的人宁愿刎颈,不屑偷生。这次见你,虽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苇杭之之后,款款立命。你要日复日吐餔,不吐餔焉能归心。

  把我当成你回不去的原乡,把我的挂念悬成九月九的茱萸,还有今年春末的大风大雨,这些都是你的。总有一日,我会打理包袱前去寻你,但你要答应,先将梦泽填平,再伐桂为柱,滚石奠基,并且不许回头望我,这样,我才能听到来世的第一声鸡啼。

  你走的时候,留下一把锁匙,说万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开你书中的小屋。我把指环赠你,尽管流离散落,恒有一轮守护你的红日,等候于深夜的山头。

  你说:“还要去庙里烧香,像凡夫凡妇。”

  那日,我独自去碧山岩,为你拈香,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就是了,季节的流转永不会终止,三世一心的兴观群怨正在排练,我却有点冷。也许应该去寻松针,有朝一日,或许要为自己修改征服。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

  《女儿红》读后感(二):那一抹女儿红

  简媜的书是第一次看,初看封面上的女儿红三个字的时候,我在想是本小说吗?关于女儿红这壶酒的所牵出的爱情故事?怀着这样的疑惑我打开了这本书,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简媜的女儿红,不是酒,不是小说,却是本关于女儿家红色的散文,其中夹杂着小说的这样一本称之为散文的书。

  很久没有看这样的书了,刚开始有些辛苦,加上工作这本书看的断断续续的,翻开书便是《红色的疼痛》的序,讲述了这本书的来源,以及女儿红里的那三种红色的所含的意思。暗红,砖头红,火鹤红,三种颜色汇成了女儿红。火鹤红的分类里ROMan">27篇,简媜把重点都落在了这27个小故事里,虽然简短却又如她在序里所说那是一枚枚火燎的印记,记录着每一个女儿的故事。

  暗红里,《密室看海》双胞胎姐妹,相同的容颜,不同的人生轨道,不同的生活态度,妹妹选择放纵,姐姐选择留在对于母亲的怀念里,循着母亲的痕迹,不愿放手。两个姐妹因为不同的心境,所以看见了母亲不同的一面,妹妹知道了母亲内心藏起来的东西,她渐渐的也学着母亲那样放纵自己。这对姐妹相互纠缠折磨的对方,却也爱着对方,姐姐的唠叨声,妹妹的不屑,在这悲观又黑暗的生活里,姐妹两个终于看见了阳光,放开了那潮汐的心。

  砖头红里,母亲的一袭旧衣,五岁孩童的小女儿借着母亲的旧衣,讲述了作为女儿的母亲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到了外婆的家里,那一路上的发现,母亲的神采,犹如忘记了自己已为人母,只有归家的女儿心。当母亲再次拿出那件大衣的时候,我们的主人公再次想起了那段古老的回忆。

  想比这一袭旧衣满是母亲的乡愁,这篇女人刀,却是讲述了女子回忆自己母亲的生活,借着母亲的生活回看自己的生活,在那个时代男尊女卑,父亲的出言不逊,母亲的隐忍直至最后扔出了那把剪刀,女儿的心是苦的,女儿的心留着泪,女儿红其实是血水。

  因为喜欢,所以简媜将火鹤红作为了分类三的主题,火鹤,浴于烈焰,振翅高飞,一路拍散星星点点的火屑,那纯粹的红色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灼痛。这是对于火鹤红的解释,所以在这里是属于女儿家们幽暗深远世界里的秘密,不为人所窥探,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不管是找到了自己私人领地的她,还是化身为狼的她,又或者是将真实的自己留给地板的她,还是水底的那个她,不管是火鹤红里的女儿们,还是世上的女儿们,却都有着属于她们自己的,女儿的心里领地,犹如作为女儿的我,在这世上藏起的东西一样。

  火红的女儿红缓缓的盖上了封面,靠在椅背上回想着书里的种种,一声叹息,一个微笑,就这样吧!

  《女儿红》读后感(三):女儿红———残酷的红

  我的性格比较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喜欢红色的大花大朵的妖艳的东西,我有好多红色的衣服,红色的鞋,红色的包,红色的装饰盒。我觉得红色能代表一个女人的精气神,热情,奔放,妖艳,妩媚…

  我曾想把家里打扮的大花大朵,红色妖媚的样子,最后被家人强制性的拒绝了,他们说,太热情奔放了,接受不了每天生活在这样环境里面,心都开了花,跳动的太快,心脏受不了这个刺激

  可是看了简媜的书《女儿红》,我突然对红色有一种敬畏之心。

  简媜的文字很优美。看她的文字,如果不仔细的研究,有时候一下子会转不过弯来。她把红分为暗红,砖头红,火鹤红。都代表各种各样的女人。她写的红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奔放热烈明艳的红。

  “女儿红”在我们心目中就是代表喜庆的酒。生了女儿,酿酒储藏,女儿出嫁的时候,一坛佳酿欢喜了宾客,简媜却在这一副画面里看到了心惊,一个天生地养女儿从此就这么随着锣鼓队伍走进旷野去领取她的未知,那坛酒喝完了,表示从此她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孤独者。要一片天,得靠自己去争,从这个角度体会,“女儿红”这酒,颇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况味,是送别状士的。

  就这么几句话里,实际上把女人在进入婚姻生活中所经历的种种艰难,不动声色的表达出来了。现实生活中确实也如此,女人进入婚姻生活,嫁到一个陌生的家庭里,要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媳妇,要和突然多出来的不是亲身的父母搞好关系,不然不孝。生不了孩子是你的问题。十月怀胎,流血流泪的生了孩子,又要成为一个好妈妈,你全职带孩子,得不到尊重,认为你没有为家作出贡献。你必须又得带孩子又得像男人一样的在外奔波。照顾不了家庭的时候,又有人会说你不贤惠不顾家。孩子不成才也是妈妈的责任,是妈妈没有教育好。你忙得没有时间打扮,顾不了身材,你要把男人打扮好,要照顾好他的胃,这样才是好妻子。男人有外遇的时候会认为跟你没有共同语言,你是黄脸婆,人家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你要漂亮要有身材,也要会赚钱,你要会换灯泡,会疏通马桶。你要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你要贤惠,也要像荡妇。你要饱读诗书,琴棋书画,你要烧得一桌好菜,要知道哪里的油盐酱醋比较便宜。你的收入超过了男人,你要低调,要照顾他们的自尊心。你工资太少,又被人嘲笑,赚的那点钱吃饭都不够。你打扮太老说你是老牛吃嫩草,你打扮太年轻,说你是装嫩…

  在婚姻生活里,硬生生的把女人锻炼成一个八面玲珑的全能型的女子。

  有些作家,形容到了一定年龄的女人的外表,满是讽刺挖苦。也确实有些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后满脸写的就是沧桑,憔悴,固执,霸道,刻薄,怨恨。嘴角的八字纹,如刀刻般深。女人脸上长的斑,写的怨气,腰上的赘肉,那也是生活奖励给她的,只是她没有学会把它排泄出去,全部都沉在心里,存在身体里面。如果能像每天排大便样的都排出去了,这个世上也许多了个明媚的女子。所谓相由心生。

  年轻时我也不喜欢这样的人,在我心目中这样的女人都不是很好缠的,性格古怪,刁钻刻薄,打扮怪异。直到时间给我,为人妻为人母的艰辛后,也深刻的体会到了女人一辈子的不容易。也体会了,这样的年纪的女人,也是在这么多年的生活里,通过这样的表现给出自己一点点对命运的抗争。

  这个社会,给予女人太多的条条框框,也因为女人本来的生理结构,无论你多么小心,你无法与命运争论,人生的步伐早在你一出生就已经注定。相信命运,但是也要努力抗争。

  赚一万工资,回家报账四千,多余出来的自己买花戴;孝敬公公婆婆保持一碗汤的距离,当然,如果没有能力自己带孩子的时候,就学会闭嘴,学会以老人为主,这个时候不需要有自己的性格,因为你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就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打扮老公的前提是我的面膜已经做完了,头发已经护理好了,健身操已经做完了;和孩子分水果吃,只有两个樱桃,你也要分一个吃;不赞成你去出轨,但是要有随时保持出轨的实力…

  你要有爱好,要看书,写字,旅游,健身,美容,学会思考,学会独立生活,要与世界接轨,国家都与世界接轨了,个人更应该如此。能与比自己年纪大的人谈心,也要向比自己年轻的人学习。学会接受新的东西,手机的功能不要只会接和听,用途多着呢……

  心态平和,不争不吵,不怒不怨,也许这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真正让人品出其中的甘甜,回味可口。由残酷的红色变成明媚的红色,岂不皆大欢喜!

  《女儿红》读后感(四):摘书中喜欢的一篇「四月裂帛」

  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

  近郊山头染了雪迹,山腰的杜鹃与瘦樱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三月本来无庸置疑,只有我关心瑞雪与花季的争辩,就像关心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许生命的焚烧。但,人活得疲了,转烛于锱铢、或酒色、或一条百年老河养不养得起一只螃蟹?于是,我也放胆地让自己疲着,圆滑地在言语厮杀的会议之后,用寒鸦的音色赞美:“这世界多么有希望啊!”然后,走。

  直到一本陌生的诗集飘至眼前,印了一年仍然初版的冷诗,(我们是诗的后裔!)诗的序写于两年以前,若洄溯行文走句,该有四年,若还原诗意至初孕的人生,或则六年、八年。于是,我做了生平第一件快事,将三家书店摆饰的集子买尽——原谅我卤莽啊!陌生的诗人,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

  然而,当我把所有的集子同时翻到最后一页题曰最后一首情诗时,午后的雨丝正巧从帘缝蹑足而来。三月的驼云倾倒的是二月的水谷,正如薄薄的诗舟盛载着积年的乱麻。于是,我轻轻地笑起来,文学,真是永不疲倦的流刑地啊!那些黥面的人,不必起解便自行前来招供、画押,因为,唯有此地允许罪愆者徐徐地申诉而后自行判刑,唯有此地,宁愿放纵不愿错杀。

  原谅我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寻日布衣,把你的一品丝绣裁成放心事的暗袋,你娴熟的三行连韵与商簌体,到我手上变为缝缝补补的百衲图。安静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箧,再裂一条无汗则拭泪的巾帕。

  我不断漂泊,因为我害怕一颗被囚禁的心,终于,我来到这一带长年积雨的森林,你把七年来我写给你的信还我,再也没有比这更轻易的事了。

  约在医院门口见面,并且好好地晚餐。你的衣角仍飘荡着辛涩的药味,这应是最无菌的一次约会。可惜的,惨淡夜色让你看起来苍白,仿佛生与死的演绎仍鞭笞着你瘦而长的身躯。最高的纪录是,一个星期见十三名儿童死去,你常说你已学会在面对病人死亡之时,让脑子一片空白,继续做一个饱餐、更浴、睡眠的无所谓的人。在早期,你所写的那首《白鹭鸶》诗里,曾雄壮地要求天地给你这一袭白衣;白衣红里,你在数年之后《关渡手稿》这样写:恐怕,我是你的尸体衣裳,非婚礼华服,并且悄悄地后记着:“每次当病人危急时,我们明知无用,仍勉强做些急救的工作。其目的并非要救病人,而是来安慰家属。”

  你早已不写诗了,断腕只是为了编织更多美丽的谎言喂哺垂死病人绝望的眼神。也好让自己无时无刻沉浸于谎言的绚丽之中,悄然忘记四面楚歌的现实。你更瘦些,更高些,给我的信愈来愈短,我何尝看不出在急诊室、癌症病房的行程背后,你颤抖而不肯落墨讨论的,关于生命这一条理则。

  终于,我们也来到了这一刻,相见不是为了圆谎为了还清面目,七年了,我们各自以不同的手法编织自己的谎,的确也毫发未损地避过现实的险滩。唯独此刻,你愿意在我面前诚实,正如我唯一不愿对你假面。那么,我们何其不幸,不能被无所谓的美梦收留,又何等幸运,历劫之后,单刀赴会。

  穿过新公园,魅魅魑魑都在黑森林里游荡,一定有人殷勤寻找“仲夏夜之梦”,有人临池摹仿无弦钓。我们安静地各走自的,好像相约要去探两个挚友的病,一个是七年前的你,一个是七年前的我,好像他们正在加护病房苟延残喘,死而不肯瞑目,等亲人去认尸。

  “为什么走那么快?”你喊着。

  “冷啊!而且快下雨了。”

  灯光飘浮着,钢琴曲听来像粗心的人踢倒一桶玻璃珠。餐前酒被洁净的白手侍者端来,耶稣的最后晚餐是从哪儿开始吃的?

  “拿来吧,你要送我的东西。”

  你腼腆着,以迟疑的手势将一包厚重的东西交给我。

  “可以现在拆吗?”我狡诈地问。

  “不行,你回去再看,现在不行。”

  “是什么?书吗?是圣经?……还是……真重哩!”我掂了又掂,七年的重量。

  “你……回去看,唯一、唯一的要求。”

  于是,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与你晚餐,我痛恨自己的灵敏,正如厌烦自己总能在针毡之上微笑应对。而我又不忍心拂袖,多么珍贵这一席晚宴。再给你留最后一次余地,你放心,凄风苦雨让我挡着,你慢慢说。

  “后来,我遇到第二个女孩子,她懂得我写的、想的,从来没有人像她那样……”你说。

  “我察觉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一种东西,好像遥远不可及,又像近在身边;似在身外,又似在身内,一直在吸引我。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或许是使得风景美丽的不可知之力量;或许是从小至今,推动我不断向前追求的不能拒绝之力量;或许是每时刻我心中最深处的一种呼唤、一种喜悦、一种梦;或许是考娄芮基(Coleridge)在他的《文学传记》所述的‘自然之本质’,这本质,事先便肯定了较高意义的自然与人的灵魂之间,存在着一种‘关联’……想着,想着,《关渡手稿》就在这种心境写下来。……”年轻的习医者在信上写着。

  “她懂你像你懂自己一样深刻吗?”我问。

  “我试着让她知道,我为什么而活。”你说。

  “来此两个多星期,天天看病人,跟在医院无两样。空间多,看海与观星成了忘我的消遣。我很高兴能走入‘时间’里面去体会时间的分秒之悸动,圣经写说,人生若经过炼金之人的火及漂布之人的碱,必能尝到丰溢的酒杯,于是我更能体会濒死病人的呻吟,可以真实地走过病眼深水的波浪洪涛。

  在‘你的瀑布发声,深渊就与深渊响应’之际,虽然长夜仍然漫漫,我仍旧守候在病人的身旁,守候着风雨之中的花蕾,守候着天发亮的晨星……这是我衷心想告诉你的……”在东引海边的军营里,有一封信这么写。

  “为了她我拒绝所有的交往,我告诉另一个女孩子,我在等人;她哭了,也嫁人了。”你颓唐起来。

  “啊!”我说:“这个女孩子真是铜墙铁壁啊!是你不能接受她是个非基督徒,还是她不能接受你的主?”

  “我曾由只要去爱不是去同情的初学者,变成现在差不多以make money为主的医匠。我甚至陷在希望借研究与学术发表演讲来满足内心好大喜功之欲望里而不可自拔,我甚至怕自己突因某种原因而死亡(很多医师因工作太累,开车打瞌睡而撞死)。目前,我正在钻研一种‘内生性类似毛地黄之因子’,我渴求能在两年内把它分析出来公诸于世,以满足一己暂时的快感……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渴望婚姻,但也害怕婚姻带来的角色改变,我是痛苦的空城。直到,我碰到了一位‘女作家’,我非常喜欢和她做朋友,但我的直觉和教会及所有的人认为我不能和一个非基督徒结婚。我相信我有能力做她的好朋友,但我不知道能否做她的好丈夫?我不能接受夫妻因信仰所发生的任何冲突,我又很希望这位女作家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当然希望结婚的对象也是基督徒……我可能选择独身,我是矛盾的人。”第四十二封信写着。

  “的确,”我啜饮着烫舌的咖啡:“天上的父必然要选择他地上的媳,如同平凡的妇人也想选择她天上的父。”

  “我不懂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她真是铜墙铁壁!”你说。

  “她或许了解你的坚持,你却不一定进得去她固执的内野。你们都航行于真理的海,沿着不同的鲸路。你只希望她到你的船上,你知道她的舟是怎么空手造成的?她爱她的扁舟甚于爱你,犹如你爱你的船甚于爱她。如果你为她而舍船,在她的眼中你不再尊贵,如果她为你而弃舟,她将以一生的悔恨磨折自己。的确,隐隐有一种存在远远超过爱情所能掩盖的现实,如果不是基于对永恒生命衷心寻觅而结缡的爱,它不比一介微尘骄傲。你们曾经欢心惊叹,发现彼此航行于同一座海洋;现在,却相互争辩,只为了不在同一条船上。假设,她愿意将你的缆绳结在她的舟身,不要求你弃船,那么你能否接受她的绳,不要求她覆舟?如果比身并航也不为你的宗教所允许,你只有失去她,永远的失去她。”

  “我是一个失败的证道者!”你喟然着。

  “不!”我说:“如果你不曾成功地摊开你的内心,她早就成为你痛苦的妻。当你朗诵诗篇二十三给她:‘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你要相信,她才答应自己去寻找另一处无人到过的迦南美地。

  如果她在你心中仍然美丽,就是因为这一身永不妥协的探索与敢于迎战的清白足以美丽。她一生不曾侍奉任何的主,而她赞美你,等同赞美了上帝。你信仰了主,你当终生仰望,你既然住着耶和华的殿,享有他赐予的粮,你何苦再寻一座婚姻的空壳?我只听说有人千方百计将他的茅屋改成宫殿,未曾闻过在宫殿里另筑茅屋。你成全了她走自己的义路,这是你赐她最大的福音。她住在她那寒伧的磨坊,无一日不在负轭、磨粮,你要体会,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不可指认、不能执著的万有——让虚空遍满琉璃珍珠,让十五之后日日是好日,让一介生命甘心以粉身碎骨的万有;如同你活着为了光耀上帝。你要眼睁睁看她怎么粉碎,正如她眼睁睁看你七年。”

  最后一封信这样落笔:“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尊贵的灵魂,为我所景仰。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

  “为了你,我吃过不少苦,这些都不提。我太清楚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困难,遂不敢有所等待,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我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你的伴侣,与你同行。在我们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这个世界,上帝不会将我的手置于你的手中。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

  “这么多年,我很幸运成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见面,你从不吝惜把你内心丰溢的生息倾注于我的杯。像约书亚等人从以实各谷砍了葡萄树的一枝,上头有一挂葡萄,又带了些石榴和无花果来……你让我不致变成一个盲从的所知障者,你激励我追求无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终能找到我的迦南之野,我得感谢你给我翅膀。

  “请相信,我尊敬你的选择,你也要心领神会,我的固执不是因为对你任何一桩现实的责难,而是对自己个我生命忠贞不二的守信。你甚美丽,你一向甚我美丽。

  “你也写过诗的,你一定了解创作的磨坊一路孤绝与贫瘠,没有一日,我卑微的灵不在这里工作、学习。若我有任何贪恋安逸,则将被遗弃。走惯贫沙,啃过粗粮,吞咽之时竟也有蜜汁之感,或许,这是我的迦南地。

  “不幻想未来了。你若遇着可喜的妹妹,我当祈福祝祷。

  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就这样告别好了,信与不信不能共负一轭。”

  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

  诉说半生的沧桑,

  我们都是执著而无悔的一群,

  以飘零作归宿,

  在你年轻而微弱的生命时辰里,我记载这一卷诘屈聱牙的经文,希望有朝一日,你为我讲解。

  如果笔端的回忆能够一丝丝一缕缕再绕个手,我都已经计算好了,当我们学着年轻的比丘尼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时,我要把钵中最大最美的食物供养你,再不准你像以前软硬兼施趁人不备地把一片冰心掷入我的壶。

  我们真的因为寻常饮水而认识。

  那应该是个薄夏的午后,我仍记得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风的纤维。在课与课交接的空口,去文学院天井边的茶水房倒杯麦茶,倚在砖砌的拱门觑风景。一行樱瘦,绿扑扑的,倒使我怀念冬樱冻唇的美,虽然那美带着凄清,而我宁愿选择绝世的凄艳,更甚于平铺直叙的雍容。门墙边,老树浓荫,曳着天风;草色釉青,三三两两的粉蝶梭游。我轻轻叹了气,感觉有一个不知名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化,时而是一段佚诗,时而变成幽幽的浮烟,时而是一声惋惜——来自于一个人一生中最精致的神思……这些交错纷叠的灵羽最后被凌空而来的一声鸟啼啄破,然后,另一个声音这么问:

  “你,就是简媜吗?”

  我紧张起来,你知道的,我常忘记自己的名字,并且抗拒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那一天我一定很无措吧!迟顿了很久才说:“是。”又以极笨拙的对话问:“那,你是什么人?”

  知道你也学中文的,又写诗,好像在遍野的三瓣酢浆中找四瓣的幸运草:“唷,还有一棵躲在这!”我愉快起来就会吃人:“原来是学弟,快叫学姊!”你面有难色,才吐露从理学院辗转到文学殿堂的行程,倒长我二岁有余。我看你温文又亲和,分明是邻家兄弟,存心欺负你到底:“我是论辈不论岁的!”你露齿而笑,大大地包容了我这目中无人的草莽性情。

  那一午后我归来,莫名地,有一种被生命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我想,那道拱门一定藏有一座世界的回忆。

  毕竟,我只善于口头称霸,在往后与你书信嬗递,才发觉你瘦弱的身躯底下,凝炼了多少雄奇悲壮的天质,而你深深懂得韬光养晦,只肯凿一小小的孔,让琢磨过的生命以童子的姿势嬉嬉然到我眼前来。我们不谈身世只论性命,更多时候在校园道上相遇,也只是一语一笑作别,但我坚信:“这人是个大寂寞过的人!”

  那时候,你的面目早已因潜伏的病灶难靖,稍稍地倾斜着,反正已经割过了而且是个慢性子的瘤,就不必管吧,只在你心力用瘁的时候,才憔悴起来,我叫你当心,你复来的信不痛不痒地说:“今早文心课见你挽抱书本飘然而去,霎时间萌生一种远飏的感觉,没来得及跟你说。有回上声韵,下了课,正见你倦极而伏案,其时感觉也是一惊。记得有次夜深,与你不期然遇,你说从总图出来,回宿舍去。夜色下的你步履决定,却透着层弱倦后的苍白。一直没能多问候你,反而是你看出我的憔悴。”你始终不愿意称我“简媜”,说这二字太坚奇铿锵,带了点刀兵,你宁愿正正经经地写下“敏媜”,说有了这“敏”字,行云流水起来,不遭忌的。我深深动容,你一片片莲灿,都为我惜生,而我能为你做什么?性格里横槊赋诗的草莽气质,总让我对最亲近的人杀伐征讨。难得有一回清清淡淡的小聚,临别时,我不经心窜出那头兽、那忘情负义恩将仇报的猛禽:“保重哟,下一次见面或许九天,或九年。”你清和的面容浮掠一丝秋瑟,宽怀地笑纳这些语锋契机,你报平安的信通常这么作结:“写信、说话,欢喜日复一日。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小谈。我担心一语成谶。”

  尔后,我离了学院,日复日载饥载渴,过的是牛饮而后快的星夜。偶有不死的诗心,才写些哀哀怨怨的信给亲近的人,你总是快快地回:“外出三天,深夜踏雨归来,檐前出现一小叠信。中有你亲切的字迹,你的信柬自然令我喜欢。……

  我的病情,好好坏坏,终须挨上一刀才见分晓。近两个月来的抱病自守,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我想,他朝小痊,如你之奔驰,亦须这样。一步一履,无非修行。至此,我依然深心乐观,来日或聚,愿其时你的事业大势底定,我亦澡雪精神。”

  我们深心乐观着未来,几次击掌切磋,暗暗以创格自许,不屑袭调。负气使才如我,滔滔洒墨,似欲与千夫万夫一拚。

  你见我清瘦异常,只吩咐我不可太夜太累,我委屈了,说:

  “就活这么一次,我要飞扬跋扈!”你语重心长地说:“早慧,难享天年的,古来如此。”

  你珍贵我这顽桀的生命,大大地甚于你自己的。那一回生日,你特地去寻玉送我,一龙一凤绕着净瓶(啊!会是观音的净瓶吗?),你说鬻玉的老者称这块玉的肌理具荷质,返家的途中经过南海路,你去植物园的荷花池,轻轻地轻轻地将这玉沁了又沁……你说:“生命恒有繁华落尽的感觉,只不过,不染淤泥!”

  病魔却与你弄斧耍戗,你的眼开始不自觉地泪,夜半常因拭泪而难以入眠,你谦称这是宿业使然。在你卜居的深山穷野,你宛若处子与生灭大化促膝而谈,抱病独居的信,不改涓涓细流的字迹:“有天半夜不能安睡,出至阳台。山间天象澄明,月光大片大片洒落一地。忽然间,我看见自己月下的影子,细细瘦瘦,怯怯地,触目竟十分眼熟,但那分明不是日光中的‘我’。我呆呆地忖忖想想,啊,是了——是童话时候的‘我’!我好感动地望着那片身影,然后牵他入梦。偶得一悟,心情愿如庄周,处于病与不病之间。”

  你第二度开刀,除去右颜面突变的肉瘤,我将一串琥珀念珠赠你,那是寺里一名师父突然脱下赠我的,我欢喜生命中“突然”的意象。你认真地戴在手腕,虚弱地在病榻上闭目。我又天真起来了,仿佛一名间谍,在你短兵相接的战场之前,先给你解药,你此后可以大胆地无惧地去迎喂毒的流箭。病后,你说:“我渐渐愿意把所有的悲沉、蒙昧、大痛、无明都化约到一种素朴的乐观上,我认为它是生命某种终极的境界。你知我知。”

  最珍贵而美丽的,应该是你赴港念比较文学之前的半年。

  你诗写得少了,专志狼吞文学批评的典籍,你戏谑这是一桩“反美”的工程,但要我千万注意,你并非不爱美。我说:

  “管你家的什么美不美,天天念原文书,把一个人念得豆芽菜似的,这种美简直王八蛋!”你每星期总要回长庚医院追踪病情,我们相约在中午,趁我歇班的时刻,你教我念书。常常在市嚣流矢的小咖啡店里,你取出一叠白纸、一支钢笔,在喝了一口微冷的红茶之后,开始以沙哑沉浊的声音,为我唤来“福寇”(Michel Foucault),我静静地抱膝听着,进入神思所能触摸的最壮阔与最阴柔的空间,你的话幽浮起来:

  “……如今,书写已和献祭发生关联,甚至和生命的献祭发生关联……”我幡然有悟:“等等,我下一本书的架构出来了,你要不要听!”知识的考掘通常转化为创作的考掘,我是锈刀,拿你当磨刀石。你不也说了吗,我的生命太千军万马,终究不会听你这座“紫微”。实而言之,你是一则遥远的和平,为了你,我必须不断地战争。

  有一回,茶冷言尽,你取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让我瞧:

  一名十岁男童倚在漫画书店的租台边,白白净净的怯生生的,眼睛里有一股神秘的招引与微燃的悲喜,静静地与世界相看。

  我惊叹起来:“多美啊!是你吗?”你欢喜地说:“是!”

  那一回,你送我回报社上班,沿着木棉击掌、械实落墨的砖道,你微微地喟叹:“天!给我时间!”

  香港一年,你终因病发大量出血而辍学,从中正机场直奔林口长庚,医师已开了病危通知书。你却幽幽转醒,看着病床边来来往往的友好、同窗,或者,你还在等,当养育的父母双亡,亲生的父母待寻。你那时已不能进食,肉瘤塞住口舌,话也不能说了。你见我来,兀自挣身下床,从杂乱的行李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皂,多少年前,我说过一日三浴更甚于心头欢喜,你在纸上写着:“多洗澡!”那一刹——那百千万亿年只可能有一回的一刹,我想狠狠地置你于死。

  半年来,我抗拒着再去看你,想回向给你七七四十九遍的经诵终于不能尽读,我压抑每一丝丝一缕缕一角角关于你的挂念。只有两回梦见,一次你以赤子的形象从半空掠过,我仰首不复寻踪;一次你款款而来,白白净净的面目,我大喜,问:“你好了?”你笑而不答,许久许久才说:“还没开始生病啦!”梦醒后,深深地痛恨自己,现世里的大欢大美被解构得还不够吗?连在可以作主的梦土,也要懦怯地缴械。我终究是个懦夫,不配英雄谈吐。

  那么,敬爱的兄弟,我们一起来回忆那一日午后,所有已死的神鬼都应该安静敷座,听我娓娓诉说。

  那一日,我借了轮椅,推你到医院大楼外的湖边,秋阳绵绵密密地散装,轮转空空,偶尔绞尽砖岸的莽草。我感觉到你的瘦骨宛若长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烟。当我们面湖静坐,即将忘却此生安在,突然,遥远的湖岸跃出一行白鹭,抟扶摇直上掠湖而去,不复可寻。湖水仍在,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没有什么风,天边有云朵堆聚着。

  你在纸上问我:“几只?”

  我答:“十二只。”你平安地颔首。

  也许,不再有什么诘屈聱牙的经卷难得了你我。当你恒常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试图以小说的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犹似存在主义,

  或是老庄,

  或是一杯下午茶,

  或两本借来的书。

  百般凌虐你,你都不生气,或,只生一小会儿气。好似在你那里存了一笔巨款,我尽情挥霍,总也不光。有时失了分寸,你肃起一张沧桑后的脸,像一个蹇途者思索不可测的驿站,我就知道该道歉了,摸摸你深锁的额头说:“什法子,谁叫你欠我。不生气,生气还得付我利息。”

  常常在早餐约会,或入了夜的市集。热咖啡、双面煎荷包蛋、烘酥了土司,及三分早报。你总替我放糖、一圈白奶,还打了个不切实际的哈欠。我喜欢晨光、翻报、热咖啡的烟更甚于盘中物,你半哄半骗,说瘦了就丑,我说:“喂,就吃!”

  你果真叉起蛋片进贡而来,我从不吝惜给予最直接的礼赞:

  “今天表现不错,记小功一支。”

  早晨恒常令我欢心,仿佛摄取日出的力量,从睡眼沉静射入惊蛰的流动,有了奔驰的野性及征服的欲望。早晨对你却是苛责的,你雾着一张脸,听我意兴风发地擘画每一桩工作,帮你整理当日的行程及争辩的重点,战役的成果未必留给我们,但我们联手打过漂亮的仗。

  入夜的城市更显得蠢蠢欲动,入夜的我通常是一只安静的软体动物,容易认错、善于仆役,不扎别人的自尊。你活跃于墨色的时空,以锐利的精神带着我游走于市集。一碗卤肉饭、石斑鱼汤、水煮虾也是令人难忘的饮食起居。我擅于剥虾、剔无刺的鱼肉,伺候你。你尽管放心地细数我的不对,定谳白日的蛮悍,我一向从善如流,乖乖地向你忏悔。

  当市集悄悄撤退,夜也恹了,我打起一枚长长的呵欠,你说:“走吧!回家。”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归途。这城市无疑是我们巨构的室家,要各自走过冗长的通道,你回你的卧室,我有我的睡榻。

  那么,的确必须用更宽容的律法才能丈量你我的轨道。你不曾因为我而放弃熟悉的生命潮汐——不管是过往的情涛、现实的波澜,或即将逼近的浪潮;我也不必为你而修改既定的秩序——我有我不能割舍的人际、工作的程序,及关于未来的编排。当我们相约,其实是趁机将自己从曲曲折折的轨道释放出来,以大而无当的姿势携手、寻路。你四十过二的音色里仍留有不肯成熟的童话(要不,你怎么老是叉橡皮筋偷袭我!);我二十又七的华容仍忘怀不去初为儿女的恣意(挺喜欢捧你的大手,一支一支地啃你的指头!);你时而化童时而老迈,我时而为人时而原兽,我们生动地演出内心被禁锢的角色,以城市为舞台,行人当盲目的观众。那些令人疲惫的典章制度不容推翻总可以暂忘,你虽然抱怨半生颠踬无以转圈,我却不曾怂恿你或然言弃——那些包袱早已变成心头肉,在我们分手后仍然继续由你背负的。如是,我期望每一次相聚,透过理智的剖析与情感之疏浚,更助益你昂然驼行。我深知,情会淡爱会薄,但作为一个坦荡的人,通过情枷爱锁的鞭笞之后,所成全的道义,将是生命里最昂贵的碧血。因而,你可以原始地袒露,常常促膝一夜,谈你孑然成长的大江南北、谈梦幻与现实互灭、谈你云烟过眼的诸多女人、谈你远去的妻与儿女……常常,我看到那一颗三十多年未落的噙泪。

  同等地,我得以在你身上复习久违的伦常,属于父执与兄长的渴望。过于阴柔的家境,促使我必须不断训练自己雄壮、摹仿男系社会的权威;而我生命的基调,却是要命的抒情传统,三秋桂子十里芰荷的那种,遂拿你砌湖,我得以歌尽舞影,临水照镜(啊!我终究必须恋父情结)。实则如此,每一桩生命的垦拓,须要吮取各式情爱的果实,凡是亏空的滋味,人恒以内在的潜力去做异次元的再造。你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我修改,按着我心中的形象发音;正如我愿意为你而俯身,将自己捏成宽口的罍,以盛住你酒后崩塌的块垒——

  任何一桩情缘,如果不能激励出另一种角色与规则,以弥补梦土与现实之间的断崖,终究不易被我珍爱。

  于是,我们很理智地辩论着婚姻。

  你说,不曾歇息的情涛,总难免落得一身萧索,过往的女人不是不爱,却发现愈爱得深愈陷泥淖;我说,这是剥夺,爱情之中藏有看不见的手。你说,如果我们结婚如何?我问,你视我为何?难道纷落的情锁不曾令你却步?你说,我在你心中不等同于女人,属于一种透明的中性——像白昼与黑夜,时而如男人清楚,时而如女性张皇,你能充分享受诉说,从最崔嵬的男峰吐露至最婉柔的女泽(你有时细心得像一名婢女),我欢愉你所陈述的,那表示,一个人对他(她)内在生命做多元创造的无限可能。而我开始叙述,关于多年来我们另辟蹊径,如今俨然一条轨道的情爱(请注意,放弃世俗轨道的通常要花更多心血为自己领航,且不再有回头的可能)。

  我们成就一种无名的名分,住在无法建筑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为我的眷属如同我厌烦成为任何人的局部,你不必放弃什么即能获得我的灌注,我亦有难言的顽固却能被你呵护,我们积极相聚也品尝不得不的舍离,遂把所能拥有的辰光化成分分秒秒的惊叹。如果爱情是最美的学习,我愿意作证,那是因为我们学到了布施胜于占取,自由胜于收藏,超越胜于厮守,生命道义胜于世俗的华居。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爱之海的一叶方舟,如果我们愿意乘桴浮于海,何必贪恋短暂的晴朗——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

  我们还要一座壳吗?让壳内众所皆知的游戏规则逐渐吞噬我们的章法。以我不靖的个性,难以避免对你层层剥夺;以你根深柢固的男系角色,终究会逐步对我干涉。原宥我深沉的悲观,婚姻也有雄壮的大义,但不适合于我——我喜于实验,易于推翻,遂有不断地、不断地裂帛。

  我情愿把这城市当成无人的旷野,那一夜,我爬上大厦广场的花台,你一把攫住,将我驼在肩上,哼着歌儿,凛凛然走过两条街;被击溃之后如果有内伤,那内伤也带着目中无人的酣畅。有一日,深夜作别,我内心击打着滔滔逝水的悲切,不忍责忍你什么,只想一个人把漫漫长夜走完,你说起风了,脱下外衣披我,押我上车,在站牌旁频频向我挥手,然后孤独地走向你候车的街口。那一刹,我又剑拔弩张,想狠狠刺大化的心脏,遂在下一站下车,拚命地跑,越过城市将灭的灯色,汗水淋漓地回到你的背后,你多么单薄,掏烟、点火,长长地向夜空喷雾,像一名手无寸铁的人!我倏地蒙住你的眼睛,重重地咬你的耳朵:“不许动!”你回头,看我,错愕的神情转化成放纵的狂笑,我胜利了我说。

  在借来的时空,我们散坐于城市中最凌乱的蓬壁,抽莫名其妙的烟,喝冷言热语的酒,我将烟灰弹入你的鞋里,问:

  “欸,你也不说清楚,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你脱鞋,将灰烬敲出,说:“一日三顿饭吃,两件花衣裳嘛,一把零用钱让你使。”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那我吃饱了做什么?”

  你捏着我的颈子:“这样么,你写书我读——再弹一次看看!”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

  我随手抽了把单刀,

  走了趟雪花掩月,

  无声的月夜,

  只有鸽子簌簌地飞起,

  你怎么来了?

  明明将你锁在梦土上,经书日月、粉黛春秋,还允许你闲来写诗,你却飞越关岭,趁着行岁未晚,到我面前说:“半生飘泊,每一次都雨打归舟。”

  我只能说:“也好,坐坐!”

  关于你生命中的山盟与水逝,我都听说。在茶余饭后,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谋,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我似乎看到年幼时的你,已然为自己想象海市蜃楼,你愿意成为执戟侍卫,为亘古仅存的一枚日,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请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总有不断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朱砂御笔,你终究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击倒的人宁愿刎颈,不屑偷生。这次见你,虽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苇航之后,款款立命。你要日复日吐哺,不吐哺焉能归心。

  把我当成你回不去的原乡,把我的挂念悬成九月九的茱萸,还有今年春末大风大雨,这些都是你的,总有一日,我会打理包袱前去寻你。但你要答应,先将梦泽填为壑,再伐桂为柱,滚石奠基,并且不许回头望我,这样,我才能听到来世的第一声鸡啼。

  你走的时候,留下一把钥匙,说万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开你书中的小屋。我把指环赠你,尽管流离散落,恒有一轮守护你的红日,等候于深夜的山头。

  你说:“还要去庙里烧香,像凡夫凡妇。”

  那日,我独自去碧山岩,为你拈香,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就是了,所有季节的流转永不能终止。三世一心的兴观群怨正在排练,我却有点冷,也许应该去寻松针,有朝一日,或许要为自己修改征服。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