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婴儿，虽然他已经脱离了母体，但他依然得受到父母的照料，他的生活并不能离开父母而独立存在。因此，他还未形成一个自由人。他依附父母而生活，他并不自由，但与此同时，他又能感到极大的安全感。

 

在中世纪，等级秩序确定而分明，人们几乎没有机会从一个阶级转入另一个阶级，你从事于什么劳动、走什么道路，从出生时基本就确定了。他们依附于阶级而生存，他们并不自由，但在这样的社会中，没有竞争，无须追问，人生是固化的、是确定的。阶级给了他们归属感。

 

所以，不自由，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至少能让你感到一些安全感、确定感。而自由也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它并非是摆脱了束缚之后轻松呼吸、随性生活这么简单，摆脱了束缚之后，就像娜拉出走了之后，要重新面对很多问题，要独自面对人生、面对自我，摆脱了集体，必然要产生焦虑、惶惑、怀疑感、不安全感……

 

作者弗洛姆说：“个体化一方面表现为自我力量的增长，另一方面表现为孤独日益增长”，“只要个人还是那个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还没意识到个人行动的可能性和责任，他就用不着害怕。一旦成为一个个人，他就形单影只，只能独自面对世界各方面的危险和强大的压力。”这让我突然想到了托尔斯泰，当他脱离贵族阶级，独自生活、耕种劳作的时候，他是否感到孤独感从四面八方向他奔涌而来呢？想到郭初阳，一个脱离体制的人，当他尝试独挡一面的时候，是否也是充满焦虑感的呢？想到千千万万个追索自由的人，他们在刚开始的时候，是如何穿越这漫长的暗夜啊？

 

原来迈向自由的第一步，是充满焦灼的一步啊。原本是打算奔赴天堂，哪想一脚迈进了地狱？所以有人便选择了逃避，逃避自由，臣服于权威的力量，臣服于大多数的力量，在那里，可以暂时获得平静、获得庇护，不用颠沛流离，不用日夜苦思，当然，得交出自主权、得献出自由，成为某一部强大机器里的螺丝钉，从事程序化、固定化、机械化的劳动，他不是他自己，他只是一个部件而已。他逃掉了惊心动魄的自我的追索，逃掉了自由的沉重负担，逃掉了孤独的催命连环锁，但他也失去了快乐、热情，变成了没有精神世界、没有生命力的躯壳。

 

那么怎么做才好？自由了便背负孤独，臣服于权威又失掉了自我。这个局怎么破？

 

弗洛姆告诉我们：其实人可以自由而不孤独，可以有批判精神但又不疑虑重重，可以独立同时又是人类的有机组成部分。这就是“积极自由”，这种自由的获得要靠自我的实现。积极自由在于全面完整人格的自发性活动。而自发性活动的核心组成部分便是爱，在保存个人自我的基础上，与他人融为一体的爱；还有另一个组成部分便是创造性劳动，人在创造性劳动中与自然融为一体。

 

也就是说我们得寻求“积极的自由”，之前所分析的充满焦虑感、孤独感、脆弱感的自由是“消极自由”，说到“积极自由”，其实我觉得可以用“罗辑思维”的口号来诠释——“自由人的自由联合”，这也让我想到我们的“语文湿地”，我们基于自发的意愿走到一起，平等、互相尊重、鼓励创造、积极发展。我想这便是积极自由的具体表现。

 

作为一个体制内的教师，一个处于应试教育愈演愈烈下的教师，我们其实很容易失去自由，在这样的环境里，分数、排名基本决定了我们的价值，如果我们安于这样的环境，老实本分地做应试教育这架大机器下的螺丝钉，随波逐流，不出错，也不出色，安安稳稳，做平庸的大多数、做沉默的大多数，也许无可厚非的，因为与环境相抗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日复一日，激情逝去，年复一年，麻木无味。这同样也是一种代价，一种失去自我的代价。追根到底，我们只是在两种代价当中，选择其中一种而已。如何选择，只是看自己的价值观而已。

 

而热爱自我、热爱生活、热爱自由的人，他更愿意追随自己的本心，更愿意去寻找自己的“自由王国”。如同苏轼，我觉得他便是爱极了自由的人，他坦率直言、立场分明，反对王安石的新政。同样，屡遭贬谪的时候，也能坦荡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并不断寻求超脱，他寻山探水、赋诗作画、结交益友，他修西湖、建黄楼、酿美酒、做美食，他与诗词为友、与百姓为友、与山水为友、与命运为友……

 

他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他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说：“江上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苏轼便是一个自由人，他的人格完整而健全，葆有完整的自我，又能积极寻求与世界的联系，他不断地去创造，创造美、创造理想，他不断地去爱，爱自己、爱百姓、爱世界。他在追求自由的路上付出了代价，但也得到了自由完整的拥抱。

 

壮哉，苏轼！美哉，苏轼！

 

我们及不上苏轼的天才，但我们可以学习他的豪迈与对自由的追寻。我们也许不太懂得创造，但我们可以在学习创造的路上。我们也许不太懂得爱，但我们可以在学习爱的路上。

 

我们可能还会为学生的迟到而烦恼、为课堂纪律而烦恼、为成绩而烦恼、为领导的一两句话而烦恼。但是因为有了对自由的追寻，对美好的期许，我们将学会用一种大尺度的眼光来看待当下的烦恼，学会用一种包容的心态来看待此时的困顿。

 

自由不是活在真空里，不是活在世外桃源里，狄更斯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昧的时代……”，每个时代的人都有其艰难之处，我们不能奢望自己活在一个万物皆为我所备的时代里。

 

自由是“即使掉进阴沟里，也能够去仰望星辰”，是直面现实的沉重，然后不断修炼自己、不断连接美好、不断追随智者、不断超脱自己、不断学习创造和爱，那我们便是走在自由的路上、活在自由的王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