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章玫跟老公林跃冷战了一个月,还没有和好的迹象。
起因是有一夜,夫妻两人兴起滚了一回床单。本来水乳交融,甚是酣畅淋漓,偏偏在最要紧的时刻,林跃喊了一嗓子。
章玫顿时僵住,热情浪卷一般退潮而去。
她恶狠狠地瞪着林跃问:“你刚刚喊谁?”
林跃的脸色唰地一变,他嘴硬:“我喊的是你啊。”
那个心虚的表情虽然切换得很快,但章玫还是捕捉到了。她火冒三丈,一脚踹翻林跃,跳下床奔去卫生间。
林跃追上来,嬉皮笑脸地说他喊的就是章玫,是她听错了。
章玫太了解他,他一紧张就会摸鼻子,他想借着嬉笑掩盖这种见不得人的心虚。而且,她什么都没说,他怎么知道她听成了另一个名字?
她笃定又愤怒地说:“你喊的是章媚,不是章玫。”
林跃不善撒谎,他脸红耳赤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的默认让章玫更加恼怒,她气得发抖,狠狠摔上门。
当夜,章玫将林跃撵去书房睡。
如果林跃喊的是哪个女明星的名字,她不会生气,偶尔她也会幻想跟自己欢好的是某个身材爆好的男明星。
可他喊的是章媚!谁都可以,唯独章媚不行!
章媚是章玫的堂妹,无论智商、天赋还是外貌,章媚都实力碾压章玫。两姐妹年纪相近,从小就被亲戚朋友拿来比较,每次章玫都是落下风的那个。
章玫高中时悄悄谈恋爱,那男生偶然看到来找她的章媚,没多久就提分手,追章媚去了。
这事成了章玫心里的一个结。跟林跃结婚后,她也总提防着不让林跃跟章媚单独相处。
有一次林跃看到章玫换衣服,开玩笑说你家女孩子的胸都是大肉包,怎么就你的是旺仔小馒头?
章玫大怒,把林跃的脸都挠花了。她追着他问,都看了她家哪个女孩的胸?怎么知道别人的是大肉包?
林跃吓得赶紧求饶,说他没有刻意去看,男人的眼睛毒着呢!女人那个部位是不是靠海绵过度包装,扫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章玫还是不高兴,她总觉得林跃看的是章媚,毕竟章媚就住在她家隔壁,回老家时总会过来借点酱油,拔几根葱。
本来这事就在章玫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林跃在床上喊这么一嗓子,让章玫心里的种子蓬勃生长,窜成了参天大树。
自家男人惦记自己的堂妹,这事搁谁身上都无法接受。
02.
在章玫的逼问下,林跃承认,那时他喊的确实是章媚。
他又急急解释,说自己根本就没跟章媚说过几句话,更不可能惦记她。就是觉得她身材挺好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这个解释章玫无法接受。什么叫下意识?分明是蓄谋已久,在心里颠来倒去掂量无数回,才会形成下意识。
一想到林跃可能每次在床上脑子里幻想的却是章媚,她就觉得像吞了一千只苍蝇那样恶心。
章玫跟林跃冷战,林跃来哄她求她。她觉得他心虚,愈发不高兴耍性子。
林跃腻了烦了,不理她了,她又会怒火中烧。在他睡觉时拼命挠他,或者接一盆冷水泼醒他。
他做错事了还理直气壮,谁给他的底气?
林跃气急跳起来,朝她挥起巴掌。
章玫凑到他跟前:“你打!有本事你就朝这儿打!你真是能耐了!心里惦记着姨妹,还恼羞成怒想家暴我,你还是个人吗?”
林跃羞恼不已。有些隐秘的心思自个儿品味可以,大喇喇说出来,被暴露在空气中无所遁形,就会显得特别猥琐。
他的手掌颓丧地垂下来,崩溃地吼:“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就是那时脑子犯抽突然喊出来,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我要是真对她有什么想法,早就离婚去追她了,还用得着受你的气!”
章玫更加愤怒:“你总算说出心里话了!你早就谋算着要怎么蹬掉我,好跟她在一起吧?”
林跃额角直抽,说:“章玫,人活着不可能非黑即白,总会有某个瞬间,产生一些见不得人的意识,但是这不能代表什么。你这样死心眼,不觉得活得很累吗?你掰开了、揉碎了看你身边的人,任何一个都经不起你这么推敲!”
章玫怒极冷笑:“你自己不干净,就觉得所有人都龌蹉吗?”
林跃叹气,说自己昨晚加班太晚,头痛,没精力跟她闹。
章玫悲愤地想,明明是他做错,为什么还倒打一耙说她闹?他凭什么睡着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女人?
03.
连日的冷战,让章玫忘记了大姨妈的周期。待她反应过来时,早孕试纸上出现了两道红杠杠。
章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如果是之前有孩子,她和林跃肯定会欣喜若狂,可是现在,她不那么肯定了。林跃觊觎章媚这事,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林跃说这个意外的消息,心里又堵着气,索性不说。
周末,章玫和林跃去公婆家吃饭,却意外得知一个爆炸性消息。
公公喜滋滋地说:“你们要当哥哥嫂子了,是不是很兴奋?”
婆婆端坐在沙发上,容光焕发地抚摸着肚子,一脸傲娇矜持的笑,怪吓人的。
章玫和林跃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林跃是喜,章玫是惊。
林跃担忧他妈高龄生育,公公赶紧摆手:“医生说了,身体素质不错,孩子的状况也好,只要定期产检,饮食方面多注意就行。”
章玫越听心越凉,她抚着自己还没显露的肚子,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说:“爸、妈,我也怀孕了。”
林跃惊讶得张大了嘴,随即喜出望外地一把抱住她。
这个久违的拥抱就像一滩温水,把章玫心里结起的薄冰都融化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委屈。
婆婆先是一愣,接着喜滋滋地说:“哎哟,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说:“闺女孙子一起抱,妙啊!”
章玫看到林跃也笑得像个二傻子,跟他父母兴高采烈地幻想着两个娃娃出来后的各种美各种爽,根本就没意识到他们将会面临什么。她心里就像堵了一块棉花,快要喘不过气来。
04.
回到自己家,章玫狠狠甩着钥匙,一脚把棉拖鞋蹬得老远。
林跃丝毫没有发现她的愤怒,还哼着轻快的曲子,摇头晃脑自娱自乐。
章玫忍不住冷笑:“你妈高龄生二胎,你就那么高兴?”
林跃这才发现她的情绪不对,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有宝宝了,而且我就要多一个妹妹了,当然高兴啊,难道你不高兴吗?”
章玫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你妈这个时候怀孕,合适吗?我们俩都要工作,本来指望着你妈能帮忙照顾我坐月子,到时帮我们带孩子,这下可好!她自己都有得忙了,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她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说不定还要咱们贴钱出力呢!
她更怕的是,婆婆肚子里这个孩子会成为他们的负担。公公婆婆毕竟年纪大了,能养这孩子多少年?现在养一个孩子多难啊,到时辅导作业、开家长会、青春期管教,老两口能应付得来吗?林跃少不得操心吧?
万一老两口没几年就一命呜呼了,这个烂摊子还不得落他们头上?但是这些话她又没法跟林跃说。
林跃挠挠头说:“你坐月子可以请月嫂,孩子以后也可以请保姆带。妈都怀上了,能怎么办?他们有养老金有储蓄,年纪也不算大,想生就生吧。”
章玫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根本就不懂,养一个孩子有多难。
05.
章玫的早孕反应很严重,吃啥吐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足足瘦了五斤。
章玫心里更怨婆婆,别人怀孕婆婆鞍前马后伺候着,她这算什么?婆媳一起怀孕,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这股怨气,让她看什么都不顺眼。林跃陪婆婆去买婴儿床,她生气;聚餐时公公呵护婆婆,她难受;听到婆婆说起胎动的各种奇妙,她觉得做作,老蚌生珠,又不是第一次当妈。
任何一点事,都能让她难过生气。刚开始林跃还忍让她,后来他忍不下去了,质问她到底在闹什么?
章玫心里那些话说不出口,憋得想爆炸。
林跃气急说:“你不就是担心我妈生二胎会拖累你吗?你放心,他们能生就能带能养,保证不劳烦你。”
章玫心里的想法被人戳穿,有些狼狈。但她还是愤怒,婆婆的怀孕,夺走了原本属于她和孩子的关注。本来应该全家围着她转的,可婆婆怀孕后,因为年纪大,得到全家的呵护和关注,而她却只能自力更生。
十月怀胎,婆婆和章玫先后生下孩子。章玫看到婆婆抱着女儿,一口一个小宝贝小公主,笑得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大波斯菊,简直辣眼睛。
公公出钱请两个月嫂伺候婆媳两人,章玫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两个孩子见风长,公公提出一起办百日宴,他来操办。章玫心里不乐意,但又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林跃劝慰她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彼此呢?两个孩子相差两天出生,要是分开摆宴席,得花两笔钱。
章玫想想,确实是这个理。
06.
到了百日宴那天,章玫才惊觉自己太天真了。来的人大部分是公婆的亲戚朋友同事。公婆是长辈,自然是他们作为代表在台上发言,章玫感觉自己和孩子都成了小姑子的陪衬。
在宴席上,有人对章玫的公公开玩笑说,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活到宝贝闺女长大。
章玫的公公乐呵呵地说:“我每天都坚持健身,还给孩子买了大额保险和教育基金,再不济还有她哥哥嘛。”
章玫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当初她结婚,林跃说他父母都是普通教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给他们凑首付,而且家里还有一套闲置的集资房,让他们先住着。
章玫结婚后才知道,公婆根本不是普通教师,而是某大学的退休教授,那时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在听说公公为小姑子花了几十万时,这种不舒服瞬间膨胀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把她的天空遮蔽得暗无天日。
原来公婆只是防着她,当初结婚时就不想为她花钱。现在老两口有了自己的孩子,更顾不上孙子了。
夜里,章玫问林跃,产假结束后孩子谁来带?
林跃迟疑了一下,讨好地说:“要不你先辞职带孩子?赚钱哪有孩子重要?”
章玫冷笑,她就知道!凭什么她就得牺牲自己被困在家庭里?
她跟林跃闹了半宿,从婆婆不帮忙照顾孕期,不帮忙带孩子,到公公一心只为小女儿打算,眼里根本没有孙子,洋洋洒洒骂了一通,又哭又闹。
林跃也有些生气了:“儿子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责任养育他,关我父母什么事?你不想带孩子,咱们就请保姆。我父母年纪大了,多为小妹打算不是应该的吗?他们从怀孕到生孩子、带孩子,哪样给你添过麻烦?他们怎么就不配高龄生孩子了?”
章玫哑口无言,公婆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给她添过麻烦。
林跃冷哼了一声:“你怪我父母为小妹花钱,怪他们没帮忙带孩子,你的脑子里到底想什么?我父母的房子和钱,愿意给谁就给谁。你是嫁给我,生了我的孩子,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的父母不放?为什么你就能厚着脸皮认为结婚后婆家的财产是你的,婆家的劳动力也是你的?”
章玫被刺得恼羞成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可她身旁的家庭都是这样的啊!有了孩子后,公婆会在经济上帮衬,还会帮忙带孩子,怎么到她这里,就是她厚脸皮了?公婆老了难道不指望她?
07.
过了几个月,林跃一家聚餐。
席间,公公说他们养大林跃,已经尽了义务。以后集资房就留给林跃,他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就留给小女儿。
林跃满口答应,说妹妹还小,这是应该的。
章玫一听就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集资房老旧小不值钱,公婆现在住的那套房,地段好、面积大,还是学区房。当初公婆说过,以后孙子孙女出生后,就把这套学区房过户给小两口。
没想到公婆竟如此偏心,出尔反尔!
章玫心里就像烧了一盆火,灼得她坐立不安。她借口身体不舒服,抱着儿子去了客房。
进了房间,章玫一眼看到五个月大的小姑子,躺在婴儿床上咿咿呀呀,小枕头被她蹬得掉到地上。
章玫捡起枕头,俯身正要放回婴儿床上,突然看到小姑子朝她吐着口水泡泡,咧着嘴笑。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小姑子没了,公婆就会一心一意对待她的儿子。那些属于她儿子的一切,就不会被夺走了。
她拎着枕头呆呆站着,那个可怕的念头就像一个诱人的毒苹果,诱惑着她想象小姑子没了后的可能性。
“你在干嘛?”
突然一声暴喝,惊醒了沉思中的章玫。
她看到林跃眼里闪着恐惧和后怕,面容扭曲地拦在她面前。
林跃咬牙切齿地问:“你想干嘛?你想捂死我妹妹对不对?”
章玫辩解说她只是想捡起枕头。
林跃的眼神像悴了毒的冷刀子一样刮着她:“你敢发誓你心里没有歹毒的想法?你敢不敢拿儿子的命发誓?”
章玫张了张嘴。
她不敢。
在那一刹那,她的脑子里确实闪过可怕的念头。
林跃失望地看着她,眼神戒备而冰冷。
08.
从那之后,林跃对章玫冷淡而疏离,也不再带她回自己父母家吃饭。
章玫自知理亏,对他百般讨好。可她的姿态放得越低,林跃就越认为她在心虚。
有一夜林跃喝醉了,章玫给他换衣服,帮他擦脸洗手,还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
林跃醉眼朦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汤里没下毒吧?”
章玫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炸响。她明白,她那一刻的迷失,在他心里过不去了,永远都过不去了。
她崩溃地尖叫:“我都说了我对她没恶意,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林跃比她还凶,跳起来怒斥她:“要不是我出现得及时,没准儿你已经要了她的命!你只是来不及下手,不代表你对她没恶意!”
章玫呆呆地站着,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原来他心里竟是这样想的,他认为她是行凶未遂,不代表她无罪。
可是她觉得很冤枉,她承认那一刻,她的心里闪过恶念,但她也是一个母亲,她的良知和做人的底线,让她不可能对一个奶娃娃做出什么事来。
为什么他就不是不相信她?
她突然想起怀孕前,她跟林跃因为章媚而冷战的事。
她想起他那时说,人活着不可能非黑即白,总会有某个瞬间,产生一些见不得人的意识,但是这不能代表什么。
他还说,掰开了揉碎了看你身边的人,任何一个都经不起你这么推敲!
她突然间流泪,不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此刻她终于明白,再良善的人,也会有那么一刻产生过暗黑的、见不得光的想法。谁敢说自己一辈子清白无瑕呢?
可叹她曾经揪着林跃不放,高高在上地审判他,而他愤怒地抗争,认为是她太过较真。如今事儿落在她身上,林跃也在心里定了她的罪,不打算放过她。
原来双标才是人的本性。
人们满口仁义道德,不是用来约束自己的,而是用来批判别人的。
上一篇:哀伤也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