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娟最近遇上烦心事，她婆婆动了一个小手术，需要住院治疗，还得有人照顾。
邓娟的老公刘海平这阵子刚好被调去外地分公司两个月，不可能丢开工作回来照顾婆婆，家里的主要支出都指望着他呢。
邓娟不想沾惹这事，可事儿还是找上她了。刘海平打电话问她，能不能请几天假照顾自己妈？
邓娟一听就火了，凭什么呀！当初她生孩子坐月子，婆婆可是连人影都没见着，跑去照顾她亲闺女了。这下生病需要人照顾，不找自己闺女，倒想着她这个儿媳妇了，难道她上辈子欠婆婆的？
刘海平也知道这事是邓娟的心结，只能好声好气求邓娟搭手帮一把忙。邓娟坚决不答应，只说没人照顾就请护工，到时费用和小姑子家平摊。
刘海平气得摔了手机，过后又打电话过来骂邓娟冷漠自私，质问她难道这辈子就没有求人的时候？一家人分这么清楚干嘛？
邓娟不吭声，心里却在冷笑。在儿媳和女儿都怀孕坐月子时，婆婆毫不犹豫地撇下她，去照顾小姑子。后来婆婆还带外孙，自家孙子却不管。那时候，他们怎么不说是一家人？
而且结婚前她妈就跟她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婆家的事千万不要抢着出头，更不能主动去伺候公婆。公婆没生过她没养过她，公婆也有儿有女，轮不上她逞能。
邓娟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她怕开了这个头，以后婆婆的事就都来找她，没完没了。
过后，刘海平跟邓娟冷战了一段时间。
邓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她就是想让刘海平知道她的态度，她可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以后他妈有个什么事儿，别指望她。偶尔去医院送个饭菜，已经是她厚道。
婆婆出院后，住到了邓娟家。
邓娟有些不满，刘海平跟她说，养父母是为人子女的义务，而且当初买房子的首付，他妈出了大半，谁也没资格撵她出去。
邓娟气得脸色发黑，她索性也将儿子送进早教班，自己上班去了。眼不见心不烦，想让她好吃好喝伺候着婆婆，做梦！
刘海平很生气，指责她不孝顺老人。他气哼哼地说：“邓娟，如果我也这样对你妈，你会怎么想？”
邓娟没有辩解，只是觉得好笑。几个有儿子的父母，会指望女婿？又有几个女婿，能把岳父岳母当亲爹妈一样对待？
男人总觉得老婆对他父母好是应该的，他自己对岳父母没有义务。这样双标的男人，她可见得太多了。没准儿自己母亲有需要时，刘海平比谁都躲得快呢！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那天邓娟正在上班，她哥打来电话，说母亲被检查出得了尿毒症。
邓娟呆住了，母亲才刚六十出头，怎么会得了这种病？
邓娟顾不得上班，赶紧请假跑回娘家看母亲。她哥说，母亲刚开始吃药维持着，后来越来越严重，医生说得做透析才能维持生命。
邓娟急了：“那就做透析啊！”
嫂子绷着脸，尖酸地说：“你说得倒轻巧，钱呢？”
邓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这才知道，这种病暂时不要命，但花钱如流水，没钱才要命。
刚开始邓娟哥还每周陪着母亲去医院做血透，嫂子阴阳怪气地说，老太太花钱太厉害，穷人得了富贵病，家都快被她拖垮了。
邓娟气得发抖，这是她妈，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他们怎么能把钱看得比人命还重要？
邓娟气急地对哥哥说：“你们不愿意为妈花钱，那就卖房卖地筹钱，反正不能不管妈。”
说这话时，邓娟是有些心虚的。她知道母亲跟嫂子处得并不愉快，嫂子生了三个孩子，母亲一个都不肯带。母亲总说，她有儿有女，将来不指望媳妇。
果然，嫂子一听就变了脸色，跳出来说：“你妈生你养你，还让你哥辍学打工供你读书，你念了大学，你哥初中都没毕业，就该你多出钱出力。你只顾你妈，就不管侄子的死活吗？房子和田地卖了，孩子们住哪里？吃什么？”
邓娟被她气着了，争辩说：“当初不是妈让哥辍学的，是他自己无心向学，天天瞎混才读不下去的。再说他供我读书那些钱，我早就还给他了，你们住的房子就是我挣钱盖起来的。你们说不公平，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给了你们，妈什么都没给我，我说过啥没有？”
嫂子短促地冷笑一声：“父母为儿子打算不是应该的吗？你婆婆的棺材本都掏出来给你们凑首付，她生病住院，也没见你卖房出钱出力照顾她啊。”
邓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嫂子蛮横地说反正她不管，婆婆没生她没养她，她不欠婆婆的，甭想她出钱出力。想卖房子，除非踏着她的尸体过去。
看着嫂子无耻的嘴脸，邓娟被气得干瞪眼，心里窝着一团火。她突然想起当初她也是拿这话堵刘海平的，她终于知道刘海平心里是什么滋味了，气愤、难受、恼怒、心寒……
邓娟母亲的病情发展很快，邓娟后来才知道，是哥嫂私自停了药。
邓娟跟哥嫂大吵一架，嫂子扭头就骂婆婆：“你看看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只会花钱败家，拖累我们。我们给你治，日子就没法过了。不给你治，别人能戳断我们的脊梁骨。你把女儿培养成大学生，却没把儿子养得有本事，你倒是让你女儿给你治病啊，干嘛要逼我们？”
邓娟看到母亲躺在床上，面目浮肿，老泪纵横。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母亲都这样了，嫂子还欺负她，平日里还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呢！
晚上，邓娟将这事跟刘海平说了。她已经下定决心，母亲含辛茹苦养她长大，绝对不能不管母亲。如果刘海平不答应，大不了就离婚。
没想到她刚开了个话头，刘海平就说：“把你妈接过来吧，这样拖下去可不行。咱家离医院近一些，她去医院做透析也省事。”
邓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了一下，迟疑地问：“会不会不方便？”
当初买房时钱不够，只买了两室一厅，一家三口睡一房，婆婆睡在客房，她妈再来没地儿住。
邓娟的婆婆笑着说：“有什么不方便？就让你妈跟我一个房，我也有人作伴。”她又抬头冲刘海平说，“晚点儿你再弄一张床到我房间里，我们挤一挤就行。”
邓娟没想到刘海平和婆婆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想起婆婆住院时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五味杂陈，既感动又惭愧。
邓娟母亲住进来后，家里的开支猛增。虽然邓娟拿自己过去攒下来的私房钱都贴进去，但家里的状况还是一天天差了。
邓娟忙着上班，忙着多跑客户拿绩效奖金，家里和孩子只能交给婆婆。婆婆不但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跟着电视的养生频道学做菜，要给邓娟母亲弄些有营养的饭菜。
邓娟心里计量着每个月的房贷车贷，孩子的学费和辅导班费用，心里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不知道刘海平什么时候会不耐烦？
那天夜里，邓娟起床上厕所，听到阳台那边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凑近听，是婆婆和刘海平在说话。婆婆说：“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就卖房子吧。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女婿半个儿，咱们尽心尽力，最终结果什么样是天注定。”
刘海平说：“妈，我晓得，你不要担心。我这阵子拼命加班，也是想多挣些加班费。”
邓娟的眼泪慢慢滑了下来，她没想到婆婆和刘海平是这么想的。她再想到自己先前的行为，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中秋节时，邓娟的婆婆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把她闺女喊过来，热热闹闹地过节。
邓娟注意到自己妈有些郁郁寡欢，笑容也很勉强，便悄悄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妈落寞地说：“你看海平一家人互帮互助，感情多好。都是养儿子，我养了个什么玩意？”
邓娟这才知道，母亲是怨她哥了。自从她将母亲接过来后，她哥就没来看过母亲一眼，没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
邓娟心里也很羡慕刘海平一家人的感情，再想想自家的貌合神离，她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当夜，邓娟母亲想不开寻短见，服用了过量的药。
幸好邓娟的婆婆发现得及时，让小两口赶紧将她送去医院，总算有惊无险。
邓娟母亲醒过来后，哭着说不想活了，这样半死不活的，只会拖累闺女没有安生日子过。
邓娟的婆婆也红了眼圈，她给邓娟母亲端了一碗粥，说：“老姐妹啊，人总会死的，莫急，莫急！当初我男人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想着把孩子拉扯大，我就去陪我男人。孩子长大成家，我想着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可没想到我闺女得了什么抑郁症，好端端的人总想寻死。”
“我不惜命，可我舍不得让我女儿没了命啊！我就日日夜夜陪着她，用绳子把她的手跟我的绑在一起，只要她一动我就知道。我陪了她三年，她可算好了。现在我不想死了，万一将来我的孩子又遇到什么难处，谁会帮他们？我得好好活着，盯着他们。你也一样，你眼一闭、腿一蹬倒是痛快，可你女儿就没有妈了，你舍得吗？”
一席话说得邓娟母亲呜呜哭出声来，邓娟也泪流满面。
她没想到婆婆当初撇下她去照顾小姑子，竟然是因为小姑子得了抑郁症。手心手背都是肉，婆婆顾不周全，只能先顾着最紧急的。
那时她还咬牙切齿地怨恨婆婆偏心，觉得在她生孩子坐月子时婆婆不管，孩子也不帮忙带，对她无恩无义。她暗暗发誓将来也不管婆婆。
如今她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恩义，哪里是平白得来的呢？如果只盯着别人，盼着别人先付出，那相互之间就没有什么温情可言了。
医生说邓娟母亲郁结于心，病情也越来越严重，最好能换肾，但肾源奇缺。
邓娟第一个去医院检测配型，没成功。她婆婆也去了，刘海平没提去不去，邓娟也没问。
如果刘海平主动提出要去，她反而会觉得假，觉得不敢相信。即使刘海平真的想去，她也会阻止。
作为女婿，刘海平已经仁至义尽。他是一家之主，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望着他养，他不能有一丁点闪失。更何况，如果现在换作是婆婆需要换肾，她也未必能做到捐肾那一步。
邓娟抱着一丝希望去找她哥，毫无意外地被嫂子撵了出来。
嫂子愤怒地朝她吼：“你妈都这么老了，能不能治得好都是命，你让你哥去捐肾，不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吗？要搁我们老家，老人知道自己没活头了，都会找个地方了断自己，哪像你妈这样自私？”
邓娟也明白哥哥需要养家糊口，不太可能捐肾。即使他愿意，母亲也不会愿意接受。可亲耳听到她哥拒绝去配型，她还是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那是亲妈呀！生他养他的亲妈，在生死线上挣扎，他却无动于衷。
母亲问起哥哥，邓娟只推脱说哥哥工作忙。母亲又哭了半宿，神神叨叨跟她说了很多话，大多是回忆两兄妹小时候的事。
夜里，俩老太太在阳台乘凉，邓娟的母亲悠悠长叹：“你说巴心巴肝地养大孩子，到底图什么呀？”
邓娟听到婆婆对着月亮叹息：“人在做，天在看啊！”
过了几天，邓娟母亲趁着外出做透析的时机，冲进早高峰的车流里，当场被撞身亡。
邓娟得知这事后，悲痛欲绝。因为母亲是自杀的，肇事司机不用负责任。对方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给了两万块钱赔偿。
邓娟拒绝了，还因为给对方添了麻烦，再三跟他道歉。
嫂子得知这事，跟邓娟吵了一架，怪她不该自作主张拒绝赔偿。
邓娟心想，无所谓，都无所谓了。与其让母亲活着承受病痛折磨，忍受儿子的冷漠无情伤害，也许死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
三年后，邓娟的嫂子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被高空坠下的花盆砸得重伤，住进了医院。医生说要赶紧送去大医院治疗，不然颅腔里的瘀血压迫神经，可能导致下半身瘫痪。
邓娟去看嫂子时，嫂子痛哭流涕地求她：“你哥说费用太高了，要放弃治疗。我的孩子还这么小，我不能瘫在床上一辈子啊！你去求求你哥，让他救救我吧。”
即使要赔偿，也得等嫂子康复后才有精力去跟对方打官司索赔。
邓娟木然地站着，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当初嫂子用钱衡量生命，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母亲。如今哥哥也拿钱来衡量嫂子的命，果断放弃治疗。哥哥的孩子看在眼里，将来会怎么对待哥哥，她不敢想。
她突然想起刘海平说过的话，难道你这辈子就没有求人的时候，一家人分得那么清干嘛？
她又想起那一夜婆婆说过的话，人在做，天在看。
多少当婆婆的人，都以为自己能活蹦乱跳耍着广场舞，晒着太阳终老，不需要依靠别人。却没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被病魔袭倒，一餐一饭都像人间历劫。
多少当媳妇的人，都觉得婆婆对自己无恩无义，大可不必管她。却没想过家风代代相传，她做初一，总有人对她做十五，苍天饶过谁？
人啊，总是太自信，总以为自己这一辈子无坚不摧。在对待别人冷漠无情时，从没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也需要别人的帮助和温情。
若是一开始不要那么无情，不要把路走绝，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悲剧了呢？
离开医院后，邓娟去劝哥哥。哥哥一直沉默，用沉默对抗她。邓娟只好离开。
她收拾东西准备去菜市场，寻思着婆婆爱吃鱼，今晚就烧一道红烧鱼。刘海平喜欢吃白贝，再做一个白贝丝瓜汤。
母亲去世后，冲着婆婆和刘海平的仗义，她把婆婆当亲妈。刘海平怎么对她妈，她就怎么对待婆婆。
婆婆和刘海平让她明白了，好的家风是自然而然传承的，家人就是要互帮互助的。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能从千千万万人中相遇，成为一家人，已经是天大的缘分。
善待家人，才能在遇事时抱团取暖，才有资格向家人索取，从家中汲取力量对抗一个个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