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Grief》读后感精选

《Silent Grief》读后感精选

2020-11-19热度:作者:hchj5.com来源:好词好句网

话题:Silent Grief 读后感 

  《Silent Grief》是一本由Christopher Lukas / Henry M. Sei著作,Jessica Kingsley Publishers出版的Paperback图书,本书定价:USD 19.95,页数:22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Silent Grief》读后感(一):蔡昌雄: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南华大学生死学研究所助理教授 蔡昌雄

  本书是为抚慰自杀者亲友而作的。作者路加斯以身为自杀者亲友的遭遇为基础,在心理医生赛登的协助下,藉由个人经验的分享、自杀者亲友心路历程的剖析,以及可运用之社会协助资源等面向的讨论,呈现出这本主题十分罕见,但价值却难能可贵的生死学著作来。

  在生死学的研究领域中,探索丧亲家属心路历程,及其悲伤辅导原则与实务方面的书籍,虽然并不少见,但是针对自杀遗族的创伤,以及其特殊调适历程专门论述者,却可谓凤毛麟角:然而此一研究课题的重要性,却不因为自杀族群的相对稀少(事实上绝对数字与日俱增)而有所减损。相反的,此一议题的长期被忽略和研究讨论的困难重重,正好反映出死亡意识在当代社会中被高度压抑的现象。因此,著书立说以求经验分享和深思反省的动作,乃是直接撞击此盘根错结之社会深层心理结构的具体作为:若效应得以扩散,则它对社会的正面影响是可以期待的。

  一般人可能很难想象,死亡意识的压抑究竟对现代人的心理焦虑与社会行为,造成了何种程度的制约与侵扰。社会学家纪登斯(Anthony Giddens)曾指出,死亡固然是亘古永恒的社会现象,但是由于现代社会的高度理性发展,使得死亡这个社会现实却被「隔离」在大众的觉知范畴之外,而无法成为被正视的议题或列入公共讨论的议程内。例如,死亡社会学的研究是非常晚近(约始于一九六○年代)的事,而当代死亡学与死亡教育的提倡,以及安宁照顾社会运动的推行,则是记录了现代人如何使死亡提升至意识层面的集体努力。然而,遍及社会每个角落的死亡禁忌,在在显示人类对死亡的深刻恐惧,是无法被理性所克服的。当过度仰赖理性的现代社会,失去引导个体调适死亡压力的传统礼仪机制之后,个体必须独自面对死亡情境所加诸的庞大压力,便势不可免。这也是现代人面对死亡课题时的基本处境。

  库伯勒·罗斯(Elisabeth Kubler-Ross)女士在经典之作《最后一程》(On Death and Dying)中,所描述的临终病患心路历程,便突显出现代人在制式医疗环境中孤立面对死亡的窘境。于是,无论是以临终者或丧亲者为主的死亡悲伤辅导课题,便成为另一个值得关注的对象。对于丧亲者心理需面对的情绪挣扎、意义把握,以及调适历程,相关的心理辅导专业书籍皆有详尽的讨论。就其主要的精神而言,我们首先要确认的是,经历丧亲之痛者的哀伤情绪毋宁是正常的需要,适度与适时的情感宣泄与表达,更是迈向心灵健康之路的必要条件。因此,过度延迟或压抑的死亡悲伤,在临床的辅导与治疗上,都需要相对付出更大的代价。此外,哀悼与悲伤历程中,案主的精神是否疗愈亦系乎其对死亡事实的接纳与意义的升华。从仪式或生命礼仪的观点而言,案主是否能对死亡意义有所领悟,并使其精神臻于健全,则需视此一生命的「通过仪式」(rites of passage)是否顺畅而定。一般而言,丧亲者需通过两道历程:首先,是从与社会脉络层层关联的世俗世界,进入临终者或亡者的超世俗世界中:其次,则是从临终者或亡者的超世俗世界中,再次融入原本与社会脉络层层关联的世俗世界中。事实上,所有的心理辅导介入与社会资源的协助,都可以被看成是协助案主完成这两重生命「通过仪式」的手段,使生者从对逝者的恋着纠结,转移到追寻未来可能的人生方向去。与传统的礼仪或仪式的集体倾向相较,当代的专业谘商或协谈手段施与的对象则始终是个体。此乃前述现代社会情境限制的具体写照。

  自杀者亲友对于死亡事件的压抑,除了一般性的社会过滤作用外,由于自杀行为本身的宗教与道德争议,使其不为社会规范所见容,于是案主的心理焦虑与困境,便无法提升至公共意识与社会救助的层次。这与艾滋病患者的临终照顾,始终无法得到和其他临终患者一样的社会透明度与支援,是同样的道理。在这种形同被社会「隔离」的情况下,对自杀者亲友予以辅导或施以援助便显得愈加困难,本书中诸案主的自我剖白与作者对其处境的描述,均可视为是此一陈述的真实脚注。国内近来自杀案件节节攀升,有关自杀的相关议题亦引起社会大众相当的重视,以及学者的热烈讨论。但是,对于自杀者亲友这个社会族群的关照,一样是付之阙如的,更遑论深入的学术探讨。

  国内社会近十年来掀起一股生死学研究的热潮,除了相关翻译书籍与论著出版的数量大增外,大学中几所与生死学研究有关研究所的设立、相关通识课程的教授,以及各级学校对生命教育的重视等举措,皆使得死亡这个议题不再完全被封闭于社会的神祕箱匣中。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注意到,死亡禁忌的突破在我们这个偏属「否认死亡」(death-denial)文化的社会中,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例如,目前在教育当局推动生命教育的过程中,死亡教育被归属在两性教育范畴的尴尬角色中,尚未得到应有的独立定位:而看似热烈的生死学研究,迄今也尚未在科际整合的视野中,厘清生死学研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本质,提出具理论建构意含的基础概念,以及确认它与各个学门之间的理论联系。凡此种种,当然决非一蹴可几,非长期持续努力无以竟功。

  本书主题在生死学研究领域中的特殊性已如前述,心灵工坊能出版这样小众的书籍,就某种意义而言,足见我们已逐渐脱离对生死议题泛论的阶段,而逐渐迈入对具体面向、特殊族群与深入层次关怀探究的境地。这点毋宁是值得鼓舞的现象。就此意义而言,本书不仅只是自杀者亲友悲伤辅助的自学手册而已,它同时也可以做为每个社会成员提升死亡意识的试金石。

  《Silent Grief》读后感(二):慧开法师:解套生命的牢笼

  解套生命的牢笼

  (南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暨生死学研究所所长)慧开法师

  自杀是人类有史以来就存在的老问题,也是任何社会无法杜绝的现象。根据统计,十年以前,自杀在美国已经名列第八大死亡原因。台湾地区,则早在十八年前,自杀就已经进入第十大死因的排行榜,而且随着自杀率的逐年攀升,自杀者的年龄层也不断地下降,甚至还有国中、国小的学生相约一同命赴黄泉的案例。近几年来,情况非但未见好转,反而受到政局纷扰、九二一地震、经济不景气、股市套牢、失业率上升等因素的影响而更形恶化。「自杀」一词,早已不再只是单纯个体的生死抉择问题,而演变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

  此外,自杀也不单是当事人行为上的问题,更是其思想与知见上的问题。理论上,要减少或预防自杀事件的发生,必须要先了解自杀者的动机与原由。然而不幸的是,衡诸事实——就如本书二位作者引述的各个案例所示——自杀者既使会事先显示出一些征兆,但是其究竟(而非表面)的原因与理由,从来无人能彻底知晓,而随着自杀者的弃世,成为永远的谜题,也留给事主之家人与亲友永远的遗憾、伤痛、疑惑与阴影……等等。所有事后的探讨与分析,种种有关自杀的理论与诠释,都有瞎子摸象之嫌,这也是生命的吊诡与困境。自杀虽然是发生在个人身上,却绝非孤立的事件,而是持续不断在自杀者的家人与亲友间的人际网络上余波荡漾,甚至引起连锁反应,雪上加霜。换言之,自杀者已矣,在生者反而成为自杀事件的最大身心受害者,急需辅导或治疗等协助,然而他们却是最常被社会大众所忽视乃至遣忘的一群。

  自杀所反映的其实是一个深度的的生命问题,需在此作一番厘清。当然,每个自杀者都怀有其独特的原因与动机,虽然其间个别差异颇大,但整体来说,仍脱不了对生命错误的「认知」与「欲求」。一般认为,自杀者对生命已彻底绝望,了无生趣,所以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看法其实只就表象来理解。依笔者(就佛教觐点)的理解,众生对于生命,基本上有三种层次的欲求。第一种是感官欲乐与财富权力的追求,以满足饮食男女为根本,再扩展为追逐功名利禄、声色犬马与权力威势。第二种是「存在与延续」的欲求,也就是希望能青春永驻,且不断地享有财富、爱情、名位、权力……,直到永远。古来多少帝王,炼丹辟谷,以求羽化登仙,长生不死:多少才子佳人,海誓山盟,以求地久天长。今人不信黄老之术,转而求助于生物科技的「冷冻人」或「复制人」,形式虽有异,其欲求一也。

  第三种是「不存在或断灭」的欲求,乍看之下,与前述二种完全相反,令人颇为不解。此中又可分为二个层次:其一是「不存在,但非断灭」的欲求,这层境界比较高,如《老子道德经》所言:「吾之大患,在吾有身,及吾无身,吾何患焉。」换言之,世间一切的过患,皆是因此色身而起。君不见:所有现代化社会的医疗保健、环境污染、垃圾处理……等等问题,莫不是为了照顾吾人这个色身的「吃、喝、拉、撒、用」而引起。老子有先见之明,提出「无身即无患」的理想,此相当于佛教中「无色界」的境界,也就是超越色身而只有心识的存在,当然如此高超的境界需要经由甚深禅定的修持才能到达。其二则是「不存在而又断灭」的欲求,这就是「自杀」的欲求。当一个人觉得:生命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绝路,活着实在是压力太太、太痛苦了,不知如何面对:生命的负担实在是太沈重,已经无法负荷了: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不值得再继续活下去了,哎!算了吧,干脆把自己解决掉,以求「一了百了」。

  「自杀欲求」的核心思考,足以断除生命的方式,而让所有的问题与痛苦霎时一笔勾消。如果生命真的可以如此一了百了,不啻是一大福音,问题就在于生命根本就不可能如此地「一了百了」,而是彻头彻尾地「没完没了」,就如同白居易在《长恨歌》中所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一言以蔽之,生命的主体与核心是「不生不灭」的。无始无终、无穷无尽的生命之流,并不是(也不需要)被他力创造出来的,此之谓「不生」:也不可能被任何力量摧毁灭除,此之谓「不灭」。就现象而言,有情的生命主体是无穷尽的心识之流,历经不同的时空而有不同的色身构造与心识状态,其层次可以不断地提升,希圣希贤;也可能一时不幸堕落,披毛带角。众生的色身是会毁坏的,然而其生命之流是不可能被任何方式所断灭的,所以「一了百了」的目的,根本无法经由自杀的手段达成。

  因此,自杀者既使有种种理由想要了结生命,却根本没有解决问题,反而为在生的家人与亲友制造出(不只是遣留下)更多的痛苦与难题,付出无谓的社会成本与身心煎熬的代价。我们必须认清楚,生命的课题是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天无绝人之路」绝非空话,而是极有深意的箴言。

  本书作者之一,克里斯多福·路加斯,亲身经历过母亲、舅舅、舅妈,以及最亲密的儿时玩伴等人的自杀事件,是个相当典型的自杀事件受害者。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在承受一连串的不幸事故之后,还能勇于面对自身的痛苦与困境,不但走出生命的困顿与阴霾,而且积极地协助其他有同样不幸遭遇的人。本书是他(以及其他受害者)的真情告白,也是爱心的呈现,旨在透过诸多实例的引述与分析,导引自杀者的家人与亲友走出事件的阴影,重建生命的出路。他山之石,可以攻错,在自杀频传的台湾,我们面临书中所述同样的社会问题,因此本书足资社会大众借鉴,让我们共同来关注自杀问题的另一个层面:自杀者亲友(受害者)之生命重建课题。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万一在人生的旅途中,不幸因他人的自杀事件,而陷入生命的牢笼或藩篱,唯有勇敢地与生命对话,才可能解套与跨越。

  《Silent Grief》读后感(三):王浩威:“看见”自杀以后

  国外书评

  「这是一本非常感动我、令我印象深刻的书。……书中将自杀者亲友所自述的真诚情感以及完整的专业学理做了非常动人的连结。其中最令我感动的是,作者非常关注儿童在自杀悲剧中所承受的冲击,尤其孩子又是如此脆弱。希望得到安慰与鼓舞的读者,这本书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Eda LeShan,“Learning to Say Goodbye:When a Parent Dies”一书作者

  「这本书我等了很久了。隐密的悲痛在每个自杀者亲友的灵魂深处,像个杀手……。本书的讯息足以挽回自杀者亲友的人生:当他们不再沈默时,生命就会更新。路加斯说,谈论自杀的故事,对他很有帮助。现在,他则是帮助了我。」

  「这本书是事后处理疗法《post-Vention》的个人宪章,协助处理自杀衍生之余波重担。这本书是少数同时具有知照和安慰功效的书。」

  ——爱德文·施奈德曼博士,美国自杀学会创办人

  「这本指导自杀者亲友如何自助的书,将启发、安慰那些受苦于自杀阴影的人。」

  ——《出版者周刊》

  「两位作者非常熟悉亲友自杀的心痛经验,他们流畅的笔法,写出许多动人的故事以及有用的协助信息。我相信,在床边书架摆上这本书,有助于自杀者的亲友度过漫漫长夜。而翌日清晨,他们也可以透过书中所提供的有效且令人安慰的咨询方法,开展他们的人生。」

  —— 《华盛顿邮报》

  「看见」自杀以后

  (心灵工作室精神科医师)王浩威

  「你知道人怎么才能活下去吗?」

  一位心理治疗的个案,忽然问起这样的问题。那句话回荡在不大的治疗间里,日升斜射的阳光丝毫不减这一切背后的寒意。我静静看着他的双眼,两人之间的沈默,持续彷如永远定格的黑白影片:之后他才沈重地说出当年的伤痛。

  原来他的意思是这样的。其实身为人类的我们从来都不是单独存在的。生命中每一位重要的人和我们之间,存在着看不见的、紧密连结的拉力。虚无的他认为生命是悬空的漂浮物,生命之所以继续存在,就是因为这些不同方向的拉力,彼此拔河拉扯而不坠于地。于是,当任一位重要人物消失时,悬在半空的生命也就大乱一次,甚至周边的人也都被牵动,一场混乱之后,大家的生活才逐渐平复宁静。

  我了解他的说法。他指的这过程就是所谓的伤痛(grief)过程。当至亲好友去世时,我们经历这样的混乱,包括公然在众人面前抒发各种形式的情绪,同时透过这样的方式引来众人的谅解和协助,如此才得以抒解自己的悲伤,恢复日常生活中继续走下去的基本能力。

  然而,我眼前的个案不只是要谈这样的过程。在长久的会谈之后,他第一次谈到他妈妈当年的自杀。

  如果依前面的说法,失去母亲自然失去了根本的平衡,应该可以理直气壮的悲伤,理直气壮地陷入一场混乱,也同样可以理直气壮地干扰别人的平衡生活,还可以期待他们的帮助。然而,他还是选择缄默,假装一切慌乱都不曾发生,甚至多年以后的今天,那依然是个不能说出口的沈重祕密。

  在平常情况下,失去至亲的伤痛允许人发泄任何情绪,甚至举行各种哀伤仪式。然而,自杀却是一种特殊的死亡,面对这样的事情,你也许困惑、自责、愤怒或觉得解脱……,各种感觉丰富而矛盾地存在着,然而,这一切伤痛却只能三缄其口,顶多只是应付社会期待而维持单纯的悲伤;许多情绪因而被阻断,生活陷入混乱,似乎也不能名正言顺地期待别人帮忙。这一股强大有力的禁止力量是怎么来的呢?只要稍稍一想就明白,一切源于自己的自责和羞愧,也源于周遭窃窃私语的眼神。

  原来被允许发出各种情绪的声音,却因自杀留给亲友的伤痛而被禁止开口,甚至连哀悼这般的讨论声音都无法出声。于是,这件事对活下来的人而言,等于是终其一生、原罪一般,必须永远背负下去的祕密了。

  我想起了一位许久没联络的朋友S,不知他现在生活如何。当年,我们共同的朋友W罹患癌症:到了末期,面临生命逐渐凋零的景况,对W而言,活着只是一种折磨。于是,W要求朋友,就像当年佛洛伊德要求他的医师朋友Max Schur一样,帮他安乐死。一切似乎很合理,知道的朋友也都默许同意了,可是,当有勇气行动、也和W最亲近的S,果真替W进行安乐死后,所有的朋友却不知所措了,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假装不知道,以为死亡是自然发生的——包括我自己在内。

  不晓得后来S怎么面对这一切,如何面对我们无情的假装。也不知道他离开台北是因为追求理想,还是因这一件事而选择的自我放逐。

  台湾的自杀问题开始受到重视,然而,社会焦点却只集中在死亡的那一刻。正如俄国诗人马雅可夫斯基(Vladimir Mayakovsky)在另一位俄国伟大诗人叶赛宁(Djuranovic Yeselin)——舞蹈大师邓肯(Isadroa Duncan)的丈夫——自杀后,悼念时所说的话:「死亡固然令人哀伤,但活着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L对于那些活着的人,他们艰难的处境、被迫缄默的哀痛,即使近在眼前,我们却还不曾看到遇。

  同样的情形也在美国发生。直到路加斯(电影导演、也是自杀者的家属)和赛登(一位临床工作人员)合写这本《难以承受的告别》,问题的严重性才开始被人注意,而引发许多回响,甚至成立组织继续呼吁和帮助这样的人。

  这本书中译本的出现,也许还没法解决问题,但至少终于让我们「看见」这一切,从此不再漠视、或沈默以对。

  《Silent Grief》读后感(四):吴淡如:从窗户到门的距离

  从窗户到门的距离

  (作家)吴淡如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纵然谁都明白,在世为人,生死无常。

  这是一本为生者写的书。骤然失去亲人或挚爱,已是椎少之痛,但自杀者亲属的感受更加复杂、罪恶感更加深重、遗憾更是刻苦铭心,有些人花了一辈子时间把自己的难言之苦压抑在看不见阳光的深处,有些家族刻意埋藏对自杀者的所有记忆,有些人则追随着自杀者的脚步,一阶一阶踏入没有光的所在。

  自杀问题已经受到社会或当局相当的关切(但是,未必是正确的关切),然而自杀者亲人的创伤却罕被过问。我们总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

  以我的亲身经验与切身观察,时间却未必会冲淡一切:没有被正面面对的负面情绪,常会自行寻找出路,以其他的方式浮现枱面。即使愿意以理性的态度面对,也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从惊吓、自责、愤怒、失落、失眠、忧郁与身心失调中渐渐回复。

  可以这么说:生命中的一扇窗关闭时,总有另一扇门打开——但中间的走廊,真是***长得受不了。

  我,自认为生命力强韧的人,花了足足六年的时间,才有足够的力量走出来。六年来,我一直在尝试解放自己的负面情绪。

  在小弟去世六年后的某一个晚上,我一如往常地坐在计算机面前写作,感觉到有一种能量疾疾推开内心中那一扇沈重的大门,那一扇平日难以开启的门,变得像羽毛般轻柔,有一种声音急于倾吐,在多年的结结巴巴之后。

  我想,该是痊愈的时候了,不但我必须为自己的伤口贴上最后一帖药,也该有一些药方帮助那些还在流血的心。

  我把我的心路历程写成了《昨日历历,晴天悠悠》,出版不久,我收到许多忧郁症患者传来的心声、想不开的失恋者恍然大悟的感谢,以及受害家属心情激荡的故事——一大部分语带感谢,表示他们可以稍稍对苦痛释怀:然而,负作用力仍然强大,来自我母亲的家族。

  追溯家族史,我的小弟并非三代中第一个自杀的人。我的外祖母也是自杀身亡的……。

  精神医学专家们在探讨自杀时,已发现忧郁症是最大教唆者,而家族遗传机率超过百分之三十:在《难以承受的告别》这本书中也指出,遗族自杀的机率比一般人高百分之八十到三百。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自杀者家庭,往后那几代至少又有一个人自杀……。

  我的父亲首先接到了某一位舅舅满口三字经的辱骂电话,他似乎是藉着惯常的酗酒装疯发泄不满。我的父亲向来支持我,他对于不可理喻的姻亲发了火,警告他不要再打来,挂掉电话(我从小知道,这位亲戚不是坏人,却是一个精神性格不太稳定、很难有固定工作、常常让自己的兄弟姊妹收烂摊子的人)。过不了多久,许多报社都收到一封电子信,上头指责我在书中所说有关外祖母自杀的事实是「满口胡言」,是「为了成名,不择手段」,还诬赖我诋毁自己的母亲,并声称他讨伐我是我母亲、所有舅舅都知道的事情。(后来几位舅舅和母亲都极力否认知情。)

  他识字不多,电子信函是另一位舅舅的儿子帮忙发的,这位表弟与我多年来只有数面之缘,彼此并不了解。我想,原生家庭状况不稳定的他,也许只想隔岸观火。

  他必然不知道,这位舅舅打从我念大学时就曾来向我借钱,我没有同意。

  我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我和母亲之间的感情从来未曾情同姊妹,确是事实。我不是个听话的小孩:永远有自己的主张,成长过程中四面楚歌的情况常常发生。至今,也还是「顺」得不多。但「孝」心未曾缺席,只要她快乐,我无不支持。我生平最恨诬赖,「凡是我没做的,千万别栽赃在我头上」是我始终没改的牛脾气,因而在第一位记者提出采访要求时,我立刻出面了。

  记者已经去拜访了那位舅舅。他最主要的愤怒来自于我在书中指出外祖母是自杀的事实(当然,在我记忆中,我没有见过她的面,她自杀的事实是我小时候到外公家时偷听来的),他认为母亲自杀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大家隐藏得这么好,外人都不知道,我忽然在书中提起,使「家族蒙羞」。

  「你说她讲的不是事实,那事实是什么呢?」记者这么问。

  「这……是一个祕密。」

  「可是你如果不把祕密说出来,就没办法证明她说的不是事实。」

  最后,他还是说,那是个不能说的祕密。记者问不出所以然来,她无奈地告诉我:我最大的罪状,就是把祕密公诸于世,让我的上一代在记忆中再痛苦一次。缄默已久的悲伤变成上一代沈重的担子。

  他至今还认为母亲自杀是自己的耻辱。这不能怪他,人们对于自杀者遗族的态度常常充满谴责,那种不经意的严苛质问也曾使我痛苦难当。

  六年,我已克服这样的负面情绪:他还在其中旋转,三十多年过了,窗子关了,门却还没找到,他还在恐惧、羞耻、焦虑和愤怒中,任谁也没办法碰触这个地雷。

  我听到有关外祖母自杀的街坊耳语,大意是:她玩四色牌输了一百元,外祖父骂她,她将农药一饮而尽。

  听说这位舅舅找麻烦之后,我的几位表哥则来电,愿意和我一起开记者会,他们说,真相是:她因赌博输了五万元,被外祖父骂,由一位从小送出去当童养媳的女儿拿出钱来为她还债,但这笔钱却给一个儿子花掉了。她默默地选择了自杀。

  我很感谢表哥们的支援,但也说明:不必小题大作,我的家族只是满山芒草花中的一株、台湾岛上百万个平凡家族之一,何必陪着媒体喧闹呢?我只是想藉着现身说法,多让几个人看见他们可以打开的门。表哥们也是受害者——他们多半事业有成,却因母亲和舅舅们的金钱纠葛而为上一代负债。上一代在母亲去世后紧密结合成一个「对抗外侮」的家族,很重视彼此之间的照应关系,然而精神上的共生常变成经济上的寄生,过度的依赖与牵扯却使下一代负担了不该负的责任。

  真相并不是最重要的,真相也可能只是表相。

  自杀就是自杀,没有凶手害死他。自杀者花一辈子追索原因或凶手,只是让自己困在没有路的迷宫里。《难以承受的告别》一书说得很清楚:自杀者显然并未看重亲友到某个地步、认为值得为他们继续活下去。

  逝者已矣,我们不必成为终极受害者。

  不必成为终极受害者,但自杀者遗族也没法像「一般人」一样马上得出正面意义。我记得当初我在找回小弟分散各处的摄影作品时,最后一位把他的幻灯片还我的某个台大保育社学妹,写了一封信给我:她说她和小弟见过面,我的小弟没有那么忧郁,她还记得某年夏天去参加暑期活动,小弟在当辅导员,眼神明亮,一直在笑。她说我得了解小弟的自杀是灵魂的自由展翅飞翔,他仍留给她美好的印象,使他们一群朋友更感觉友谊可贵,更紧密相连,她不喜欢我悲伤沈郁的描述,希望我心胸更开阔……。

  看样子,她觉得我应该阐扬小弟自杀的美学理念。

  她可能以为自己很豁达。然而,她说的话,是将自杀美化,对自杀者遗族却是十足风凉话,完全不知路有冻死骨。

  我简单地回了信给她,谢谢她物归原主,却也义正辞严地告诉她:对于深爱自杀者的人:我的家人、他的女友,他的离去是我们巨大的伤痛,我没有办法像妳一样轻描淡写地归纳出正面意义来。小弟的去世,是一个既成事实,也仍是我终生的遗憾,也许我不得不从黑暗中摸索亮光,但它绝非只是一个肤浅的正面启示。

  伤痛的深浅在于:我们非常非常爱他。他不只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也不是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朋友。

  但愿所有的安慰者,不要轻忽遗族受伤的心,和他们表达意见的权利。

  走廊真的很长,就像这本书中所说,我走过从大吃一惊、否认事实、追索原因、「如果早知道……」、自责、怨天尤人、愤怒……各种阶段。

  身为自杀者的亲友,我知道,每一个在遭遇如此苦痛的人,都需要一个指南针。不只是自杀,在亲友不声不响地意外过世时,人们也都像浑沌之水中瞎了眼的泥鳅,只能无助地钻动。

  是的,悲伤未曾说出,就是最沈重的担子。

  选择面对问题,总能找到那扇门。伤痕也许会留下永远的疤,但不必继续流脓恶化。